自那一别，伽瞳再归杭州，已是几百年之后。
李府东侧外那时才露尖尖角的藤叶，已经近乎布满了整面围墙。
伽瞳伸手去碰那小叶，笑着叹了声：“年年岁岁的，过得真快。”
“人界的时辰过得快，以前认识的那些街坊邻居，许是已经传了两代人了。”辰凝行到伽瞳身侧，与她说道。
“杭州府呢？如何？”伽瞳问道。
“我们可以去看看。”
大致的道路还是没有改变，自李府到杭州府的路段伽瞳走多的，自然是熟悉的很。那街道上的小铺多数是变了，伽瞳记得以前巷子口的从左到右的第一家店是一裁缝铺，裁缝铺的旁边则是一家小酒馆。只是如今裁缝铺变作了乐坊，小酒馆则是变作了字画坊。
伽瞳记得前方的那一片屋子都是杭州府所属，现在依旧在此处。相较于以前，这个杭州府也就是翻新了些。
尤其是那府前的牌匾，换了更加上乘的木料，做的更加精致了些。
“阿嫣，跑慢些。”
只是伽瞳还未来得及随着声音瞧去，一个小小软软的身子便已经撞到了自己的腿上。伽瞳下意识的伸手护住了那人，站稳后，才瞧见跌进自己怀里的是个几岁大的小姑娘。
随后跑来的是一个小男孩，气喘吁吁的停在了伽瞳面前，嘴中还不忘说着：“阿嫣，叫你跑慢些跑慢些，你偏不听，你看是不是撞到了姐姐！快给姐姐道歉。”
那小姑娘抬头去看伽瞳的脸，听到身后小男孩的‘呵斥’之后，原本紧抿的双唇微张起，极为委屈的道了声：“姐姐对不起……”
伽瞳蹲下身，笑着道：“有没有觉得哪里疼啊？”
小姑娘摇头。
伽瞳伸手擦了擦小姑娘眼角的泪痕，点了点她的鼻子：“小姑娘喜欢哭的话就不好看了。”
小姑娘听了伽瞳的话，一愣一愣的，有点头，奶声奶气的说道：“阿嫣……阿嫣要好看……”
“姐姐对不起，也是我没有管教好我妹妹。”那小男孩朝着伽瞳行礼，伽瞳则是牵着阿嫣的手，将她带到了小男孩那处。
伽瞳道：“你们可是兄妹？”自面容上看，他们二人的眼睛有着几分相像。
“是，我叫罗州，她叫罗嫣。”罗州与伽瞳说着话，而伽瞳觉得带着的那番笑意很是熟悉。
却又一时说不上是谁。
伽瞳淡然笑了笑，说着：“家住附近？”
罗州乖巧的摇头，回答道：“是阿嫣她吵着要来接爹爹，我才带他过来，我爹爹就在杭州府中做捕快。”
“我爹爹，很是厉害呢！”罗嫣朝着伽瞳挥手，吸引了伽瞳的目光落去了她身上，她又自是极为高兴的笑着。
杭州府捕快，姓罗。
伽瞳想到了曾一道共事，自与自己巡街写公文到最后能够独当一面的罗瞬。
罗州眉眼之间透出的那一股子傲气，倒是与罗瞬极为相像。想来也是有些许感触，这过了几百年，没办法遇上曾经的友人，却遇上了友人的后人，。
“哥哥对你好不好啊？”伽瞳低下身来去摸了摸罗嫣的头问道。
“好！”
“那阿嫣要乖乖听哥哥的话好不好？”
“好！”
几岁的姑娘其实是最为好哄的，杭州安逸，民风淳朴，养育的皆是些简简单单的人。
“阿嫣！阿州！”几人一道随着声音看去，只见杭州府的石阶之上正站着一个身穿捕快衣着的男子。他笑着朝这边挥手，伽瞳看着他腰间挂着的刀鞘，不禁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情。
自伽瞳到了天界，本以为一生便是在战斗与清闲之中匆匆而过，直到她来了人界，来了杭州府，认识了好些人，见识了好些事。
“姐姐再见！”罗嫣别过了伽瞳便是转身朝着父亲所在的地方跑去，罗州也是如此，朝着伽瞳简单地行礼，便也离开了。
看着伽瞳笑着起身，去看身后的辰凝。辰凝正是环着双手，站在远处，脸上也带着淡淡的笑容。
“很羡慕他们。”伽瞳看着艳阳之下父亲将阿嫣举过了头顶，阿嫣极其开心的样子。
那子女在父母怀中撒娇之事，伽瞳便从未有体会过。
瞧见了伽瞳隐藏于眼底的那一份情绪，辰凝则是伸手揽过了伽瞳的肩膀，笑着与她说：“走了。”
辰凝在城口买了两壶酒，带着伽瞳出了杭州城。
出城后行了一段山路，蜿蜒曲折，四周却有着不错的景色。辰凝在小路之上生出的一棵果树上摘了两个果子，在山涧细细碎碎的流水之中洗净，递给了伽瞳一个。
伽瞳咬了一口，最开始是淡淡的酸味，但咀嚼之间，又会变作浓浓的甜味。
“这是去哪？”伽瞳加快了脚步追上了辰凝，问道。辰凝晃了晃手中提着的酒，道了声：“去看故人。”
直至拨开遮住视线的最后一从树枝，伽瞳看见了密林之中的一片平地。
那里有着一个小墓，那刻字的石碑已经看不清之上所写的东西。那墓旁生着一棵大树，树朝东长，略微的弯曲，浓密的枝叶恰好是能将整个墓都遮住。
墓周没有落叶，没有杂草，就像是一处极为干净的山林。万物之灵，都静静的守着那一个离世之人。
伽瞳眸子之中透出了点点的光芒，她看着那棵树，能感受到它的灵识。
“这是……陈先生与宛离？”
“是。”辰凝将系在酒壶口上的绳子解下来，双手各握了一壶酒，缓缓地上前。他将酒放在墓碑上，挥手之间，将碑上的尘土都吹散了。
伽瞳这才发现，并不是尘土让伽瞳看不清上面的字，而是因为这本就是一块没有字的墓碑。
“陈佑与我是知己，你我二人以及他的妻子非凡人之事，他都知晓。”辰凝拿了其中的一壶酒，坐在了那墓碑旁，“离开杭州后，他们二人就是隐居与此，他们没有子嗣，也就是他二人一道过得一生。陈佑过世时，当是有八十岁了。”
伽瞳对陈先生与宛离二人的印象是极好的，一个医术仁心一个温和可亲。更是难得的是凡人对妖的相信，二人相互接纳，终归还是平平淡淡的过了一生。
伽瞳也上前，将墓碑上的另一壶酒拿到手中，坐在了辰凝身旁。她笑着说：“这酒烈不烈啊？”
“烈。”辰凝喝了一口，笑着与伽瞳说道，“不过你想喝就喝。”
伽瞳顿了顿，还是选择将酒壶打开。她抱着酒壶靠在陈先生的墓碑上，又笑着说了一句：“你说我们靠着他的碑，他会不会气的跳起来。”
“我带你来陪他夫妻二人喝酒，他夫妻二人借我们一休憩之地。”辰凝握着酒壶，举在了伽瞳眼前，笑道，“算是扯平了。”
伽瞳碰了碰辰凝的酒壶，与他一道痛饮了一口。
她道：“物是人非。”
他却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无疑伽瞳是喝了个烂醉，在辰凝背着她回冥界时她还在辰凝耳边念叨着：“要不是……死牢之中……没有酒喝，我……我定是不会醉……的……”
归到凝霜殿，都已经是入了夜色。
门童见着辰凝身后背了个似是不太清醒的伽瞳都有些疑惑，是辰凝在进门之前交代了一句：“带些醒酒汤进来。”
将伽瞳放在了床榻之上，辰凝去扯那被子，盖在了伽瞳身上。只是去放那披风之时便见着伽瞳将那被子一下便拉开，摇摇晃晃坐在了床榻之上，微眯着眼，看着辰凝。
辰凝将披风放在了衣架上便快步走到床榻处，他坐在伽瞳身边，与她说着：“好好睡下，等下喂你喝了醒酒汤，明天才不会头疼。”
不知晓伽瞳有没有听进去，她揽过了辰凝的手臂，摇晃着摇晃着，还一面低声说着什么。
辰凝也没有听清。
“二殿下，醒酒汤准备好了。”
辰凝听到门外的声音，便起身去门外。他接过了门童递过来的醒酒汤，交代了几句，才将门关上。
那酒气似是上了头，辰凝觉得自己也有些头昏脑涨。
回神之间，辰凝听到了身后有细碎的铃响，也不用多想，定是伽瞳随着他一道来了。他本欲回身拉住她将她带回主殿内，却是刚转过了身便被一道力推到了门框上。
她的双臂锁住了他的腰，她踮脚俯身之间，也是有了一丝温暖落到了辰凝的嘴角上。
辰凝睁大着眼，可他看见了眼前伽瞳的眼眸，透着些光亮，犹如一道深海，让他怎么也挪不开目光。
好在是辰凝将拿汤的手拿的远了些，晃动之间洒出来的才不至于落到伽瞳身上。
她凑得他极其的近，轻轻说着：“辰凝……我爱你。”
让辰凝恍然间觉得这是一场梦境。
伽瞳身上有着浓浓的酒气，而自己却是自心底蔓过一丝燥热。就像是所有的经历都化作了二人相爱的证据，让这一情意，变得愈加无畏。
辰凝轻声叹气，将那醒酒汤放去了一边，便是有些蛮横的与伽瞳调换了位置，
双手支着门，目光灼灼的的看着她。
目的是什么，结局是什么。于辰凝而说都不重要，他想要的一直都是能与伽瞳，平淡安定的度过本就不长的一生。
全在这一夜，变做了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