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露水刚降，正是许多药材自隐匿的地方出现的时候。采药人背着个小竹筐，握着个小锄头在山间行走。在山上这一路收获挺多，小竹筐中装了过半，内心喜悦这能存于库房卖个好价钱。
约莫是晌午，采药人放下了小竹筐与锄头，在危崖便寻了个石块坐下，怀里揣着几张薄饼，拿出来可以果腹。
吃着吃着，确实听到了身旁有着什么翻动起来的声音。他到崖便翻了翻杂草堆，便是发现一个小芽很是卖力的自土壤里钻出来，一点一点的，抖落了身上的土，舒展开了它的叶子。
小芽长的很是奇特，不像花不像草，倒像是小树苗的芽。
可寻常的树芽又何能在这般的险境之中长成参天大树？采药人心中生出了些怜悯，他握着小锄头轻轻地将它自土中挖了出来，放进了自己的小竹筐中。
今日他下山下的早，他想着小芽离了土壤应当是撑不到自己走到家。他便前去了城边的一个小寺院，将小芽栽在寺院城墙外的参天大林之中。
临走之前他还将自己竹筒之中的水给了小芽，指尖点了点小芽的叶子，笑着说：“好好长大，我每天都来看你。”
采药人如约，每日都会带着小竹筒来给它洒水。
林子之中的参天大树皆是有灵，寺院之中的佛音梵妙，无疑是宛离生长的极好的环境。
也就在这静宜的日子之中，小芽缓缓地生长。
自小芽到小树，再到参天之大。
而采药人来了几十年，最后一次来浇水时，宛离记得他已经变作了一个小老头。
他就靠在树边，轻轻地说：“你瞧，我还是记得来看你。”
宛离生长之时，也算是沉睡之时。她只知道采药人常来给她浇水，但对他的事情一无所知。
在化作人形，宛离前去杭州城寻他的时候，才知人有生老病死，也有命转轮回。
那日她在街道之上遇到了义诊时的陈佑，她确信这个人就是采药人的转世。
神采、面容，丝毫不差。
采药人对她的恩情，她在与陈佑相遇相知之间变换做了喜欢与爱。她知道妖凡有别，但她又庆幸着自己与陈佑相安无事，没有人发觉她的异样。
包括自己的丈夫。
伽瞳静静听宛离说完，倒是觉得宛离分的很轻，采药人与陈佑不是同一个人。
所以她以两种情意来对待她们，不算痴情，但依旧是个情种。
说此事荒唐，但伽瞳面对着宛离，一句也骂不出来。
“若是当年没有他，我可能就是滚落危崖的种子，无处可以，无处可去。”宛离说道，“可命运如此，偏偏让我遇到了他。而他此时有难，我不能置他于不顾。”
“你想如何帮他？”伽瞳问道。
宛离将手中的种子给伽瞳看：“这是承载我修炼千年的灵，我是树，万物之灵，唤起一个凡人的生命不难。”
“既然老妇人的死与陈先生无关，你又何必用自己灵救她？”伽瞳不解，很是不解，为何这些事情总会是比她想象之中要沉重的多。
宛离笑了笑，答道：“阿佑性子烈，就算此事你与辰凝信得过我二人，杭州的百姓不一定买账。”
如此说来，陈先生自沾染了一次事情后，便已经是骑虎难下了。
“伽瞳，我必须如此，况且我只是用千年的修为灵力换老妇人本该到达的阳寿，不会有违天命。”
“那你自己如何？”伽瞳想到了岚奕与流云，结局不算好，互相付出与不舍之间，还是共赴了黄泉，“会死吗？”
宛离摇摇头：“只是变作了凡人而已。”她将种子放到了老妇人额间，回头与伽瞳说，“我总想着我不老不死，阿佑定是会吓到，如若我和他一般生老病死，步入轮回，那边来世再一道便是。”
宛离将生死之事说的淡，伽瞳觉得她对这些情意了解的很深。
她记得上次宛离与她说长情在于不要做喜欢的人的绊脚石，而此刻宛离就在用自己的方式撤离着在陈先生脚边的绊脚石。
这又如何让伽瞳狠得下心呢？
人界之行带给了伽瞳太多的惊喜与感悟，是她存于六界的千年万年之中从未想过的东西。
她静静地看着宛离将那枚种子引入了老妇人的心口，在接触到肉体时，种子泛出了金色的光泽。
其中生生不息的生命力在老妇人周身荡漾开来，宛如一场神技。
亦或者说，本就是凡人所不能想象的神技。
那老妇人被抬出去时，已经有了轻微的气息。宛离是伽瞳扶着出去的，伽瞳悄悄地在为她输着灵力，维持她的样子。
其实时间过得并不久，不过是裴大人一盏茶的功夫，就亲眼见着了死人复生的事情。
伽瞳笑着归了辰凝身旁，倒是觉得自从自己来了杭州府后引来了很多奇奇怪怪的事情，很是为难众人的所知。
气息是刘勇亲自去探的，当他触到老妇人的鼻子时，面色瞬时煞白。
“裴大人，我说过，老妇人只是因为不遵医嘱而至此。”宛离说话的声音很轻，伽瞳能感受到她的疲惫与虚弱，便是顺势接了一句：“裴大人，事已至此，应当是能散了吧。”
裴大人皱眉之间，看了看伽瞳，看了看罗瞬。伽瞳深知此时不好定夺，可总归不能与裴大人说这是因为宛离是妖而化解的如此简单吧。
最终还是以无事结束，老妇人在下了公堂之后便醒来了，刘勇还好生确定了一番自己的母亲情况如何，还是未有寻到任何一点纰漏。
陈先生与宛离是辰凝与伽瞳送着回去的，一路之上陈先生一言不发生着闷气的样子很是像宛离所形容的样子。他平时为人随和，但其实性子烈得很，容不得一点不公。而到了那木栖堂，紧闭着的门外还站着一个老妇人。
老妇人面黄肌瘦的，见着了陈先生，便急忙的自腰间摸出了一个有些脏的小布袋，双手递给了陈先生：“陈先生，救救我孩子吧。”
只见陈先生稍稍顿了顿，或者说这一行四人全都顿在了这里。伽瞳随在最后，抬头去看那老妇人时，陈先生已经伸手推去了老妇人手中的钱袋，轻轻问着：“家在何处？我随你前去走一遭便是。”
老妇人似是对陈先生如此果决的回答显得有些意外，捧着钱袋的手都颤了颤。还是宛离笑了笑，亲切的与她说：“治病救人要紧。”
陈先生随着老妇人的脚步朝着西南处走去，三人站在远处目送着。伽瞳心中生出了些莫名的感慨，陈先生与宛离行善一事，就定是能有好的结果。
是宛离开了木栖堂的门，请辰凝与伽瞳二人坐了进去，她正笑着说：“我去给你们二人泡茶。”说这便掀开了帘子去了内间。
辰凝拉了拉伽瞳的衣袖，轻轻的问：“宛离她可是用了妖术让老妇人复生？”
“是。”伽瞳对辰凝没什么好遮掩的，伽瞳不辨气息都能瞧出宛离的奇异之处，更何况是辰凝呢？
本以为辰凝会为之叹惋几句，可他却是轻轻笑了笑，答道：“这样也好。”
伽瞳不知辰凝说的是哪方面的好，宛离做了凡人，是能与陈先生厮守到老，可除此之外的事该如何？虽没有灵力，她依旧是妖身，遇到了麻烦怎么办？
辰凝自是瞧见了伽瞳的神色，他看了看眼前那个高高的有好多个屉子的药柜，自黄芪看到了连翘，自天麻看到了曼陀罗花。
他说：“你觉得陈先生他二人，生活的可幸福？”
“幸福。”伽瞳答得不假思索。过着简单地日子，不愁吃穿，志同道合，相依为命。
“幸福便是足够了。”辰凝淡淡说道，“你我之间能如此便也足够了。”
伽瞳听出了辰凝言语中的向往，却没有听出他言语中隐藏着的担忧。
她一直觉得辰凝是个极其简单地人，没有什么缺的，也没有什么多到会引起六界不满的东西。可她不知的，是辰凝终究还是瞒了她一事。
那一件事，本一直酝酿着要如何与她说起，却不想，弄巧成拙……
坐在木栖堂与宛离聊了很久，多是些木栖堂发生的事情，与药物、病人、陈先生有关。
宛离温和可人的，没有半分丢了全身修为的苦楚。她反倒是很喜欢这般的样子，她在人界住的久，也想做一个正真的人。
可能这就是辰凝所说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