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君萧将他的话听在耳力,闭了眼睛,心思瞬间放空,如同大彻大悟一般。
三年了,他躲躲藏藏,不敢见人,有家不能回,到头来护不住妻女不说,还是连累了父亲和兄弟。
他愧对穆家的列祖列宗,一肚子的内疚和后悔只能到了阴曹地府再去请罪了。
葛洪应了一声急匆匆的就朝外走去,这个事情实在是让他有些难以消化,死了十多年的人竟然活了。不对,前几日,夫人刚刚瓮了的那一日,穆老爷子说什么。说什么来着,说夫人是他的孙女。
穆家老大只留下穆晨光那么一个独苗苗,穆家老三还未订亲就断了腿一直未娶,就只剩一个大家都认为早死了的穆家老二。
夫人是穆老二穆君萧的孩子?
听穆衡山那语气,好像一早就知道,却不知道穆君萧还活着。
这绕来绕去又回到了原点,到底还有什么事情是没有扯开的,他怎么就觉得脑子有些发晕了呢?
不应该呀,他掌管那么多庄铺钱粮,从来都没有错过,怎么眼下被这么一桩事情给弄懵了呢?
与他前后脚的功夫梁管事也出了庄子。
慈恩大师在庄子上,可是无冕大师如今身为护国寺方丈,轻易是不会离开护国寺的,需得诚心相请才是。
等人聚齐之后已是后半日的事情,穆衡山到的时候穆君逢依旧被困在大堂的柱子上,瘫坐在地上。
胸口那处,血将白衣染红了好大一片,他靠着柱子闭着眼睛,远远的看着不知是死是活。
穆衡山只在门口看了一眼,就只这一眼人和心就狂跳起来,颤抖起来,走路都颤颤巍巍的,若不是葛洪伸手扶了他一把,怕是走不到里头去了。
“二郎,二郎啊!”
刚刚出口,就扑了过去,抱住穆君萧嚎啕大哭。
此刻他再也不是战场上马背上那个令敌人闻风丧胆恨之入骨的将领,而是一个垂暮的男人,一个父亲。
穆君萧眼睛睁开的有些艰难,他羞愧,悔恨,他期盼了多年,这一刻真的重逢了方才发现他无法面对自己的爹。
于大楚,他死里逃生与敌国公主生活十余年 ,生儿育女,这是不忠,于家,他这假死十余年,让父亲兄弟伤心难过,这是不孝,于妻,他找回记忆之后不愿见她只是不义。
如他这般不忠不孝不义之人,怎还有脸活在这世上呢?
“爹!”迟疑了半响,他才出声。
这一声让原本老泪纵横的穆衡山越发的失控,抬手一巴掌就煽了过去。
“孽障,畜生,既然活着,为什么不回来,为什么不早些回来。你知道不知道,你知道不知道——”知道什么却是再也说不出来。
若不是老二死了,尸骨无存,桑榆怎么会远赴边关死在战场上,君逢怎么会断了双腿,梨落,梨落那么好的姑娘又怎么会一根绳子就吊死在了梨花道的草庐里。
死了一个穆二郎不要紧,可是因为他的死连带了这么多人,最后他自己却还好好活着,你说可笑不可笑,可笑不可笑?
穆衡山老泪纵横,心里又喜又恨。
喜的是原本以为死了的人真的还活着,就活生生在他眼前,恨的是老天爷的捉弄,为什么,为什么阴差阳错的要发生这么多的事情来。
般若等人都退到了外面,连原本满心愤恨的菩提也不再说话。
他们对谁都能心狠手辣不留情面,唯独穆家,不管怎样,都下不了手。
般若与菩提年纪相仿,穆君萧出事的时候他们都还小,对这个人几乎没有什么切实的印象。所有的印象都来自市井传言。
而葛洪和梁管事以及护国寺的两位大师不一样,他们的年纪在那里了。
尤其是葛洪和慈恩,穆君萧年少的时候在京城盛名赫赫,文韬武略样样精通,谦和有礼,风度偏偏,常与二人照面。
穆家的事情,他们知道的比那些传言更为的详细。
穆衡山大哭一场,将这大半辈子压抑在心中的苦闷全部发泄出来之后站起了身子,对着穆君萧道:“既然你还活着,就应该担起一个男人该担起的责任,走吧,这就与老夫一道进宫,将当年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给皇上听。是非对错你我说了都不算,得让皇上来说,让天下人来说。”
说完看了外面一眼,菩提不等他开口就进了屋,伸手将穆君萧身上的绳子解开,而后摸出一颗药送进他嘴里,沉声道:“我可不是原谅你了,我是怕你进去就出不来了,你记得一定得从宫里活着出来,我们的帐还没有算呢!”
穆君萧抬眼看了看他,重重的点头应了一声好。起身跟着穆衡山朝外走去。
楚凌恒并不知道庄子上发生的事情。他走的仓促,什么线索也没有留下,一路上也没有刻意掩盖踪迹,但是他清楚,般若等人联系上自己还需要些时日。
这些日子他什么都不想理会,只想带着棉棉静静的待着,谁也别来打扰。
马车的车厢在一行白杨树下头卸下来充当二人临时的住处。不远的地方用碎石累了一个小小的灶台,灶台上放着砂锅,砂锅里熬着甲鱼汤,咕咕作响,香气四散。
他用藤条在白杨树中间织了网子绑了吊床,铺了褥子,将木棉放在里头用毯子盖起来。
已经是五月末的天,好些天没有下雨了,日日万里无云的,天儿也越发的热起来了。
木棉好像也一天天好起来了,有时候盖厚一些,她身上和手心里还会出汗。最令楚凌恒惊喜的是前两日他说话,木棉还接了一句。虽然只有一句,他连说的什么都没有听清,可声音确确实实的听见了,如何能不惊喜。
他觉得棉棉就是一个奇迹,时时刻刻都在创造惊喜,说不得下一刻她就醒了也不足为奇。
鱼汤熬好之后他用灰将火埋上,用木碗将汤盛出来。那甲鱼被煮的只剩下一只空壳,上面的肉都烂成了泥。
说是汤,浓的跟粥一样糊糊的。
用勺子搅了搅,在嘴边试了试热度,而后一点点的送到木棉的嘴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