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王年纪大了,各种毛病集一身,他又是个执拗的,断断续续的病了这么久始终不愿意吃药,不然他那屋子里哪里能一点药味都没有。
孟许毅请了太医诊治,他却始终不配合,太医便只能每日替他施针一次。
只是施针不加汤药并不能很好缓解他的病情,他却依旧坚持己见,哪怕是最疼的桑榆回来了,说的话他也听不进去。
“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临了了,不想再喝那些汤汤水水的受折磨了。人,总归是要死的,我早早的就看透了,无论一辈子再怎么努力,争的再多,最后都是尘归尘,土归土。”
“父王,您说的这是什么话,您不想想自己,总要想想两个哥哥,想想我,想想您的孙子孙女……”桑榆泣不成声。
安王摆手:“儿孙自有儿孙福,父王真的老了,不服老不行了。”话毕,狠狠地嘘了两口气道:“你都是做母亲的人了,怀着身子,得学会管束自己的性子,不要总是这么着急上火的。去吧,去吧,自己去休息一会儿,父王这边不缺伺候的人。”
说完,就磕了眼,一副累极了的样子。
桑榆没有法子,只能伺候着他躺下,起身出了屋子。
出屋之后,在宴息室坐下,看着孟许毅道:“大哥,父王这病到底是个什么情形,你好好跟我说说。”
孟许毅拧着眉:“太医院那帮人你是知道的,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说父王不肯服汤药,他们无能为力。施针也只能是稍微减轻些疼痛,对病情并没有任何的帮助。我想不明白父王先前还一直在服药,怎么突然就执拗起来。”
他无能为力,所以才写信给桑榆,希望她回来之后能劝一劝。哪知道桑榆回来之后也无济于事。
桑榆叹息一声道:“先这样吧,我许久没有回来了,想出去走走。”
孟许毅蹙眉:“你现在不宜太劳累,这样子出门不安全。”
“天子脚下能如何不安全。痕哥儿和萧哥儿留在府里,我让徐嬷嬷陪我,带着丫头下人,不会有事。”话毕,看着孟许毅道:“我想去合和堂走一趟,去看看温大夫。”
“阿榆!”孟许毅突然提高了声音:“十年了,痕哥儿都九岁了,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你明知道……”
“明知道什么?”桑榆蹙眉看着他:“我和温大夫是朋友,堂堂正正,我回京去拜访他理所应当。何况他医术高超,我正好可以请他来王府给父王看看,有什么不可以?”
孟许毅的眉头并没有因此而舒展开,看着自己妹妹道:“阿榆,人言可畏!”
桑榆眉头一拧道:“我坐的正站的直,畏什么人言!”话毕,猛然起身,完全不顾忌自己还怀着身孕,抬脚就朝外走去。
孟许毅跟着起身,想再说什么却终究没有说出口。
这样的桑榆让他觉得很是陌生,什么时候那个娇娇软软的小丫头已经有这般的气势了。自己似乎护不了她也管不了她了。
随即安排了马车和人,护着桑榆出了府,直奔合和堂而去。
合和堂三间直通,一字朝南开,堂中光坐堂大夫就有八个,还有学徒十多个,算是京城里最大的药铺了。
温时弼十年前也是这坐堂大夫里的其中之一,而今他已经不坐堂了,将整个药铺前堂全部都交了出去。
前几年一直在外面行医游历,一年前回来之后带了个小徒弟,之后便是醉心种药制药,很少在人前露面。
除了世家的一些知道他根底的人相请或者一些合和堂里不能接下的急诊,他几乎不出诊。
外面的小学徒进来的时候他真在院子里的小凳子上坐着,手里握着一把小铡刀在切药。
那药片一片一片的飞进箩筐里,薄如蝉翼,一眼看去,那薄厚几乎没有差别。
急促的脚步声和小学徒的声音也没有打断他的动作,直到手里的当归全部切完他这才抬头:“什么事情?”
小学徒伸手递了一个信函过去:“师尊 ,外面有位夫人让我把这个交给您。”
温时弼接过那什么都没有写的空白信函看了一眼,伸手朝里面一摸,面色突然就变了。
小学徒没有瞧见那信封里头装了什么,只听见他急切的声音:“她人在哪里?”
小学徒哪里见过他这种焦急的样子,半响才愣愣的开口道:“没说,说是您知道。”
温时弼闻言,抬脚就朝外走去。
手里的信函被他死死的拽着,里面一张纸都没有,只有一片桑叶。
桑桑回来了。
最重要的是,她还记得曾经,桑叶的约定。
温时弼只觉得自己用了十年才变得沉静如水的心,再看见这一片枫叶之后突然就波动起来。
出了合和堂,他看了一眼外头大街上流水半的人群,抬脚就朝天香楼的方向走去。
从那年,横山渡回来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去过天香楼,不止是天香楼,所有曾经他和桑榆去过的地方他都不再去了。
一晃经年已过,再次踏足此地,恍如梦中。
楼中的掌柜还是原来那个,伙计却早就换了几回了。
他进楼,要了先前的雅间,伙计一脸的歉意:“不好意思,客官,这间已经有人了 。”
温时弼点点头:“没有关系,我就是去找人的。”说完,自己径自上了楼,看的那伙计瞠目结舌,门口柜台后面的老掌柜若有所思。
踩着那木质的楼板,温时弼在屋子门口停下来,一尺高的门槛就跟一座高山一样,不可攀登翻越,狠狠地嘘了几遍浊气,才将狂跳的心压制住,伸手推开门。
屋子里,徐嬷嬷带着识香雁书就站在门旁,桑榆独自坐在临窗的桌子边上,支起窗户朝下看。看那街上人来人往,就想起当年初遇穆衡山的时候。
那一天,她就是坐在这里,对面坐着温时弼,和所有人一样,怀着一股子敬意和好奇,看着那个人坐在马背上款款而来。
这一眼就是一辈子。
“桑桑!”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久违的声音响起,桑榆突觉置身梦中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