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后面院子,桑榆已经起身,正坐在妆台前面让丫头绾发。
她本就喜欢红衣,又是新婚,身上穿着如昨日一般的大红色衣裙,束腰阔袖,袖口和衣领以及那裙摆上绣着大朵大朵的缠枝莲。
如今已嫁人,身后的头发便都得绾起来,再不能垂下去了。头上也不能再用闺中绑的发带了,插了鎏金点翠的贝扇形簪子,又插了玉兰花样式的镶玉花钿,末了又璎珞。虽说算不得华贵,但是比之闺阁之时已算是盛装了。
她年纪尚小,倒是不需要什么脂粉,眉毛也很浓,眉型如柳,倒是不用再刻意去涂描了,只用了口脂,让嘴唇上的粉嫩之色变得艳丽一些。
穆衡山来时她尚未收拾妥当,大刀阔斧的在外间坐了片刻,桑榆就起身出了屋。
行走间仪态万方,像是换了个人似的,偏偏与穆衡山四目相对的时候眨了眨眼睛,然后脸上爬上一抹红晕。显然初经人事,羞涩固然有,但是骨子里还是那般的跳脱。
穆衡山想笑却又硬生生的憋住了,怕笑出来她恼羞成怒。
穆衡山起身,伸手握了她的手牵着她去了隔壁的宴息室,刚过去,周长林就到了,带了两个小厮提着食盒将早饭送了过来。
彩楼和舞衣将饭食摆好就规矩的退了下去,这是桑榆的习惯,除非正儿八经的席面需要丫头布菜,否则一日三餐是不喜欢人在跟前伺候的。总觉得吃饭的时候边上多了一双眼睛盯着有些难以下咽。丫头退到屋子外头,宴息室里就还有他们两个人,桑榆还是有些不自在,可是一想到以后都是这样了,便也没有那么多想法了。
桌子上的饭菜准备的颇为丰盛,量虽不大,可是种类却很多,光是粥就有四样,还有那些点心小菜。
穆衡山道:“我们在外面不讲究吃喝,府中的厨子先前也离开了,眼下用的是刚刚寻来的,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所以我就让他们多做了一些。喜欢的你要告诉我,回头我让人去说一声,不喜欢也要告诉我。”
桑榆点点头道:“我不挑的。”
说是不挑,那是因为王府里的厨子都是精挑细选的,拿到桑榆面前的都是按着她的喜好做的,自然没有什么挑拣的。可是如今来了将军府却不同,初来乍到,一切都得重新开始。穆衡山再怎么心细体贴也比不得再闺阁里父亲和兄长的面面俱到。
一顿早饭下来,穆衡山已经将她的胃口摸到几分,喜荤不喜素,更不喜欢甜的东西,但凡沾了甜味儿的基本都不动的。
吃完饭,两人起身朝祠堂走去。
穆家的府邸坐北朝南,祠堂于正东。
桑榆跟着穆衡山一道,边走边认路然后问道:“这个时候会不会晚了?”穆家没有长辈,桑榆听说有长辈的话就要早早的过去敬茶。这上香跟敬茶应该差不多吧?却是在他们吃过早饭之后,实在是让人觉得有些怪异。
穆衡山道:“不迟,你放心,家里没有那么多讲究。去上香,不过是告诉先祖一声,穆家添了新人,日后定会否极泰来蒸蒸日上罢了。”
这事情每一代穆家子弟都会去做,可是却日渐萧条,人丁稀少,一代不如一代。所以,穆衡山觉得,其实也没有那么重要了。
若是祖宗有灵,穆家早就枝繁叶茂人丁兴旺了,怎么会死那么多人。
既然他都这样说了,桑榆便不再多想,跟着他出了琅琊阁,沿着左边的石板路朝东走去。
穿过一道百福门,便是穆家的祠堂了。
祠堂前的院子全是大理石铺过的,一丝绿意也无。
院子上阶梯的地方安置了很大一块石碑,石碑上密密麻麻的都是文字,乃是护国寺和楚家还有皇族为穆家先烈所刻的祭文。石碑后面也是字,却空出一大半。
穆衡山道:“这上面都是我穆家死在战场上的人,若是有一天我战死沙场,名字也会被刻在这上面。”
桑榆眉头一挑道:“不许胡说。”
穆衡山闻言侧目看着她,脸上微微有些错愕,然后嘴角就勾起一抹笑意。
桑榆被他看的有些不好意思,头微微一垂。
却不想穆衡山突然道:“是我不好,大喜的日子不该说这些不吉利的话。”说罢,伸手重新牵了她一步步朝台阶上走去。
桑榆拽了几番都没有能挣脱。既然是进祠堂拜见先祖,他们这样手拉手的会不会被先祖怪罪?
上了台阶,两旁站了好些人,神色肃穆。
桑榆仰头,便瞧见那祠堂的门头上面刻了一个大大的“忠”字。没有细打量,收回目光,跟上穆衡山的步伐跨过门槛进了祠堂。
三间连脊的屋子,灵位密密麻麻的放了好几排,每个牌位前面都放2着一盏油灯,里面有豆粒大小的火光在跳动。
桑榆看着这些牌位心中一凛,这些牌位代表的是穆家的忠义,穆家代代英烈。
穆衡山抿嘴凝视半响才道:“郭伯,上香!”
桑榆这才注意到,一旁的阴暗之处有一个驼背老者,满面的皱纹,闻言取了香,穆衡山和桑榆,还有在外面的人,每人都给了一柱。
穆衡山带着桑榆去将香点燃,然后退到正中的位置,在蒲团上跪下,拜了三拜,起身将香插进香案,然后再次跪了下来,拜了三回,每一回都叩首一次。
“不肖子孙穆衡山携妻子孟氏前来拜见各位先祖,各位先祖在天有灵,保佑我穆家香火得以延续,子孙昌盛无衰。”
拜完之后,郭伯取了油壶过来,穆衡山拿着与桑榆一道给牌位前面的碗里添油。
这灯也叫长明灯,指路灯,是不能少了油断了火的。这也就是为什么当年穆家的人全部遣散,独独留了郭伯在府中的缘故。什么都可以舍弃,这祠堂却不能舍,这是穆家祖祖辈辈在这世间走这一趟之后的唯一留念。
添完油,才算是真正完成了上香仪式,二人这才出了祠堂。
“可要去府里走走?”
桑榆点头,自然是要走走的,虽然她这会儿有些不方便,但是走慢一些,全当是散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