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如霜,透过窗外稀疏的梧桐照射而进。白光照耀下,软塌上紧闭双眼的女子显得面色格外苍白。
老态龙钟的太医皱着张老脸,为沉沉睡去的洛云瑶细细地把这脉,良久,才复又长叹一口气。懊丧地摇了摇头,转头对着身后那青衫俊雅的公子惋惜叹道:“实在惭愧,老夫一生经历过无数疑难杂症,却实在无法解释公主殿下这种病症。实在有愧大燕国医圣手之名啊。”
刘岑上前坐在**头,轻柔地伸手将沉睡不醒的洛云瑶抱在膝上,没有丝毫意外地笑道:“这不怪钟太医,这是我和云瑶的命数。岑不怪任何人。”
钟太医微微一怔,随即有些复杂地看着身前这对即将生离死别的年轻情侣。那少年眉目静楚,亲昵而温柔地将额头靠在那人儿的垂散的发间,冷静从容地,好像今夜要去皇宫剜心入药的人不是他一般。
活了大半辈子的老太医莫名有些鼻酸。人到底可以多爱,爱到你心即是我心,你活便是我活着。这种诚挚地近乎缥缈的感情,第一次让这个见惯了生死的医者,也心头哀恸。
就在这谁也不愿意打破的静好之中,突然一个冷硬的声音轻声响起,“时间到了,陛下和明大夫都在未央宫等着你呢。”
墨翩站在月光照不到的地方,阴影之中,他看着刘岑的眼神第一次出现了复杂的钦佩。
刘岑埋在洛云瑶发间的脸庞缓缓抬起,那双清冷如幽泉的瞳孔落到了怀中人的脸上。最后一次,最后让我再看你一眼。天亮之后,洛云瑶的世界之中,将不会再有刘岑的存在。
轻轻地,在洛云瑶的眉间落下一吻。刘岑终于没有再犹豫,起身,青衣若素,眸光清冷。气度高华地,简直就像是赴约去参加宴会的士子,而不是一个即将踏上黄泉路的死刑犯。
看都没有再看墨翩一眼,直接起身出了毓秀阁,将他和洛云瑶的未来亲手埋葬。
墨翩看着**上无知无觉的洛云瑶,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对着不知何时陷入沉思的钟太医轻声问道:“钟太医,他的心头血,真的可以治好殿下吗?”
钟太医没有回答他,只是看着刘岑离开的身影,不自觉皱起了眉头。神情恍惚地低声喃喃道:“心头血,何解……”
未央宫内,景帝脸色惨白地靠坐在最上方的王座之上,抖抖索索地咳嗽着。仿佛要将自己体内的心肝脾肺全都咳出来才舒服一般。面对洛云瑶的“死”,这位慈爱的父亲就像**之间老了十岁,朝如青丝暮成雪。
景帝一边接过身后侍从递过的干净帕子,捂着嘴咳地撕心裂肺,一边又不时向着殿外张望着,口中断断续续地问着立于殿下的两个人影,“明爱卿,这心头血,真的非刘岑的才可吗?”
他倒不是心疼刘岑的命,只是他是真的怕刘岑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自己的女儿就算活过来了,也活不长了。
明缺一身崭新的医袍,背着药箱,倒是十足的神医打扮。对着那咳嗽地如癫如狂的景帝微笑道:“那是自然。公主的病非同小可。草民也只是按照祖传的一剂偏方姑且一试。况且这偏方上明确写了,只有心上人心甘情愿地献祭出一钱心头血,入药方可有奇效。草民为了公主殿下的安全,不敢轻易更改药方,还请陛下为了公主殿下,三思啊。”
话已至此,景帝便再也不说话了,只是咳嗽地越发激烈。甚至锦帕之上也漫出了斑驳的血迹。吓地身旁的侍从忙叫太医来救治。却被景帝不耐烦地挥手打断,“不必了,朕自个儿的身体,自己心里最清楚。云儿的事情一时不了。朕哪有什么心思去瞧什么太医。”
对此,身边那被传地神乎其神的大夫明缺倒没有丝毫反应,无视身旁右相拼命地给他使眼色,让他为景帝医治一二博取好感,只是不痛不痒地笑了笑,和稀泥道:“陛下一片爱女之心感天动地,草民也一定竭尽全力。只要刘岑肯心甘情愿献出心头血,那么草民就算拼死也要救醒金城公主,方不负陛下所托。”
话音一落,这时殿门外一个清冷的男声轻笑而起:“既如此,那么刘岑这条命,就交给明神医了。要是医治不好殿下,那就是欺君之罪。岑就等着明神医下来,与我赔罪了。”
刘岑信步走进,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没有丝毫要承受酷刑的惶恐和哀绝。
明缺深深地看了刘岑一眼,拱手为礼,笑道:“岑公子请放心,只要公子肯献出心头血,草民定能让殿下完好无缺地醒来。”
景帝原本咳嗽着,见了刘岑更加激动,青黄一片的脸颊上一阵不正常的潮红,颤颤巍巍地在侍从地搀扶下站起身,激动地对着刘岑大声喊道:“刘岑,你放心。你死后,朕定当追封你为淮南王,荫蔽你的九族。”
刘岑恭敬拱手,还礼道:“谢陛下恩典。只是光宗耀祖就不必了,岑与右相早已绝宗庙之分,不想白白便宜了他人。”
“你个畜生!”右相气地老脸乌青,恶狠狠死瞪着刘岑的眼神宛如饿狼。
他原本心头正美着不仅能够靠这个贱种换回他的衍儿,还能让他在景帝面前多狰几分功勋,实在是天上掉馅饼的大好事。没想到这个逆子竟然恨他至此,宁愿推掉封赏,也不要便宜了他。
刘岑看都没有再看他一眼,而是对着景帝躬身再拜道:“岑只有一个请求,只希望陛下能够遵守与岑的约定。定不要让殿下知道,她的岑哥哥,并非死于背弃她的不忠之罪。”
景帝的目光狠狠一滞,深深地看着这个自己猜忌已久的年轻人。第一次认同洛云瑶的眼光。没想到这个叫刘岑的少年,虽然出身低微,但是对云瑶,却是真地做到了至死不渝。
可惜,若不是只有他的心头血才可以,那么他和云儿,将是让世间人都艳羡的神仙眷侣了。
看着刘岑澄明地不染丝毫烟火气的眼神,景帝冷硬的心头突然有些不忍,再次扭头对着明缺确认道:“明爱卿,无论任何药物都不可代替,只能要刘岑的心头血吗?”
明缺低垂的面容上飞快地闪过一丝不耐,声音却依然恭敬,拱手拜道:“草民也无计可施,唯有如此,才能救得公主性命。”
刘岑看出景帝的迟疑,安慰地笑笑,“陛下不必为了岑的性命而忧心,只要能救醒殿下,岑就不算白死。时间差不多了,为了殿下早点苏醒,现在就开始吧。”
景帝沉默着看着那比他还急三分的男子,不知为何竟然有些心生歉疚。要是他肯早点相信这个年轻人,是不是就不会让他们两人走到今天。
明缺等的就是这一句,当即便精神大振,示意身旁手捧白瓷碗和匕首捧盒的侍从移步上前,对着刘岑拜道:“岑公子大义,陛下和公主殿下,都会感念你的好的。”
刘岑哂然一笑,却没有再多说什么。伸手拿起了盘中那柄寒光凛冽的匕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