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的第一抹白光漏过雕花木窗,斑驳地倾洒在**头那沉睡的女子的脸上。似乎被光线侵扰了美梦,洛云瑶在梦中隐隐蹙眉。似乎感觉到此刻额头上的凉意,洛云瑶终于惺忪着睁开了朦胧的双眼,撞入了一双漆黑晦暗的墨瞳之中。
“你醒了?!”四目相对,墨翩脸上的灰暗猛地一滞,随手丢开手中为洛云瑶拭汗的毛巾,狂喜地看着那迷迷糊糊的洛云瑶,双手紧紧地攥着洛云瑶的肩膀,仿佛怕她下一瞬便烟消云散。
洛云瑶皱眉拍开墨翩不规矩的手,低声抱怨道:“你干什么?!我醒了有什么好奇怪的?!值得用这么大力气,肩膀都让你给捏碎了。”
墨翩此时也不计较,哈哈一笑,顺手扶着洛云瑶靠坐在**头。嘴里喋喋不休道:“醒了就好,醒了就好。我还以为您老这一闭眼就驾鹤西去了呢。”
听地洛云瑶眉心一跳,随手砸过一个玉枕,怒骂道:“滚!”
洛云瑶愤愤不平地瞪着那嬉皮笑脸的玄衣公子,好像感觉有什么不对。突然!洛云瑶像是想起来什么似地,对着墨翩失声诧异道:“岑哥哥不是说你已经离开京城了吗?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看到墨翩一瞬间僵硬的神色,洛云瑶顿时心头一沉,一股不祥的阴霾渐渐笼罩心头。冥冥之中,她像是抓住了什么最关键的东西。
“岑哥哥呢?他去哪儿了?!”洛云瑶终于发现了,从她清醒,到现在,都没有看到半个刘岑的影子!
纤细的手指在富贵牡丹的被面缓缓收紧,洛云瑶面色紧绷,眼睛一瞬也不瞬地直视着沉默的墨翩,低沉沙哑的声音一字一顿无比压抑,“他,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墨翩浑身一颤,神色复杂地看着那如临大敌的洛云瑶,终于轻声道:“他已经承认了。是他派人杀死徐记当铺的一家子,煽动民众围攻太子府。连他身上的伤,都是自己自导自演的苦肉计。”
“什么?”洛云瑶失神地看着墨翩,还没反应过来,他说的这些和她的岑哥哥有什么关系。
墨翩又看了她一眼,更加耐心地解释道:“他做的一切,包括答应娶你,都是为了月蓉。他原本以为,只要他答应娶你,就会令月蓉吃醋,从而回到他的身边。
但是月蓉一心只有太子,根本就没有任何反应。所以他才恼羞成怒,利用陈元与徐记当铺的过节,引起民愤,围攻太子府。都是为了报复月蓉。
如今他见月蓉对太子情比金坚,无论他做什么都无法令她回心转意,他这才彻底失去理智,竟然夜闯太子府,想要强抢太子良娣。
这才被太子侍从拿下,如今一切他都已经招供。陛下大怒,已经将他关进诏狱。三日后斩首示众。”
墨翩有些不忍地看着那已经呆滞的洛云瑶,咬牙说出了最诛心的一句话:“云瑶,别傻了。他从来都是在利用你……”
“出去。”
“云瑶,你……”墨翩被洛云瑶突如其来的冷静凛冽吓地一愣,惴惴不安地迟疑道。
“出去,让春纤进来替本宫更衣。”洛云瑶转头看着墨翩,冷静的模样,让墨翩比看到她撕心裂肺寻死觅活还要心寒。
她伸手挽起披落双肩的青丝万缕,平静淡然地,连手都没有抖一下。扫了眼不肯起身的墨翩,洛云瑶一边绾发,一边轻声道:“只有他亲口说,我才信。”
墨翩沉默,转身出了毓秀阁。
诏狱的森严,远非太子府的私牢可比。往往只有身份贵重,又犯了滔天大罪的人,才会暂时关押在其中。全是精铁锻造的铁栅栏四面包围,寒光冷冽,森寒之中透着死气。
当洛云瑶一身绯艳宫装站在一座七人看守的牢门外,那些奉命看守的狱卒甚至问都没问,就躬身退下了。
能够在诏狱来去自如,又是这般模样的,除了那被狱中人伤惨了的金城公主洛云瑶,还能有谁。
刘岑一直背对着洛云瑶,面壁阖目静思。他依然是记忆中的清隽出尘,就连身处这世间最腌臜浊臭的牢狱,也清澈地仿佛水中仙。
就在洛云瑶踏入这牢笼的那一刻,刘岑若有所感地睁开了双眸,却没有回头,只是淡然道:“你不该来见我。”
洛云瑶看着那陌生又熟悉的颀长背影,轻轻一笑,“岑哥哥在这里受苦,我为什么不来。”
刘岑没有说话,过了许久才长叹一口气道:“你走吧,我不想再利用你。这一辈子,我刘岑终究是负了你。抱歉。”
洛云瑶哈哈一笑,泪珠却不自觉地滚落朱颜,凄艳地像是一缕幽魂。
“抱歉?这有什么好抱歉的,你愿意骗,我愿意被你骗,这么公平。
只是,你这么聪明绝顶的人,为什么不继续骗我,让我与父皇以死相逼,留你一命!为什么不继续骗我,去向月蓉证明你自己,你刘岑多么有魅力,连堂堂大燕帝姬都被你玩弄于股掌之中!为什么不继续骗我,从此在朝堂上平步青云,压倒右相,一报当年之辱!
你既然要骗,为什么不骗到底?!”
洛云瑶双目赤红,浑身不自控地颤抖,翩飞的红装在阴暗的诏狱之中像是一团绝望燃烧的烈焰。
刘岑背对着的身影依然纹丝不动,像是亘古的神像。面对洛云瑶字字泣血的质问,刘岑终于冷淡地开口:“因为我不愿意娶你。就算把整个燕国给我,我也不愿意娶你。”
仿佛被天雷击中,洛云瑶在一瞬间的失魂过后,突然狂笑了起来,直笑地连腰都直不起来。原来不是不忍心骗,是不屑于骗。
“我原以为,早就见过你最决绝,最无情的一面,没想到,我还是低估你了。”洛云瑶眼底绽出烟花,一种近乎回光返照的美艳狂肆决绝,让她即使在这暗沉的牢狱之中,依然像一个发光体一般夺目!
“我真希望,从未认识过你。”听到那人低沉压抑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在身后。刘岑紧绷的身体终于有了瞬间的放松。刘岑清隽的脸上微微一笑,还好,这个蠢丫头,没有发现任何破绽。
不知何时,听到身后那熟悉的声音惋叹响起:“公子,你为何要这样对殿下。也苦了你自己啊。”
刘岑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凝定清冷:“我没得选择。我了解她,要是她之后知晓我已经故去,她一定会随我殉情。我花了这么大力气才保她一命,又怎么会因为这种没要紧的小事,让自己白死呢。
洛云瑶是个至情至性的女子,爱便是毫不妥协的深爱,即便是粉身碎骨也不会后退一步。恨,也是绝不转圜的痛恨。
从此,刘岑在她的生命中,将会成为一个不被提及的疤。即使毒脓生疮,也不会要了她的命了。”
黔忧哑然半晌,方才怜悯一叹,看着刘岑芝兰玉树的身影心疼道:“可是公子您为了殿下做了这么多,您就真的舍得让她这样余生仇恨着您吗。对待感情冷绝如此,公子,您真地不会心痛吗?”
“我,当然不会。”刘岑轻轻一笑,没有丝毫地犹豫,仿佛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是在刘岑转身的瞬间,黔忧木讷的双眼猛地瞪大,面色变得比鬼还难看。
“公子,您!”冷硬如黔忧,此刻也热血冲脑,有什么酸涩的东西哽在喉间,垂下头去,不敢再看。
刘岑疑惑地低下头,看到不知何时,自己已经咬碎唇齿,鲜红的血迹顺着自己的唇角,一路蜿蜒而下,染红了一袭无垢青衫。
哦,他,原来也是会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