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见了,陡然扑过来抱着我的脸仔细检查:“镜子……有没有很痛……砸到哪里了?我不是故意的……镜子,镜子,你跟我说,好好跟我说,到底是什么原因,我们两个一起想办法,好不好?嗯?镜子……”还是……算了吧。
“大木头,对不起。是我不想要他……”话一出口,我便知道,再也没有转寰的余地了。他怔了怔,缓缓松开了双臂,刚刚升起的温暖,又慢慢消失殆尽。
母亲做得真好,即使她的选择,又替我做了选择,同时又替他做出了选择,这样一来,皆大欢喜,谁也不用为难了,真好。
“对不起。”我双眼空洞地盯着天花板,缓缓道:“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现在要孩子还是太早了。其实他本就不该来我们这里的,我们每次都有戴套子,他的到来只是误打误撞,我从没有期待他的到来……”更何况,母亲也不同意我们在一起,不止是母亲,还有他的父亲母亲,两方的家长都不同意,这样的爱情,就是我们两个的一厢情愿,谁都没有顾上谁。
他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我,我偏头冲他扯唇一笑,再下一重剂:“这样正好,你也不用为难了,是不是?”他目光一闪,颤抖着声音问:“你知道了?”我强笑点头。他的瞳孔猛然骤缩,失声尖锐道:“那只是我的事,跟我儿子有什么关系?他是我们的,不是你一个人的,你凭什么替我作决定!”我们分手吧。“我深吸一口气,”就到这里了,我们的缘份,就到这里了吧。其实早该结束了,你说是不是,大木头?“我偏头努力冲他扬起一抹笑,却扬出了两行清泪,冰凉地划过脸庞颈项,涩疼。
他僵住了动作,骤缩的瞳孔一寸一寸松开,最终目光乱了焦聚。
手背忽然疼痛,何华镜适时进来:“护士小姐来了……哎呀,都已经回血了……”何华镜大惊小怪,忙拉着护士小姐替我抽针,他被挤到一旁,默默地退到一个角落,靠着墙壁滑坐在地上,双眼茫然地抱着肩,两行泪,缓缓而下。
时光突然淡了起来,我忽然想起来,当初我假装跟他谈恋爱,后来谎言被拆穿,我们被迫分手时他也是这个样子。
每天没日没夜地写作业,直到练习全部都被他写完了,他才停止。目光总是淡淡的,看什么都没什么焦聚。脑袋瓜似乎也没以前那么灵光了,恨得那些老师都反过身怪我,出了班主任,谁都不给我好脸色。
高考的前几天,外语老师生怕他这个样子应付不了听力,勒令我去跟他好好谈一场。
外语老师真是个白痴,越是这样,我这个罪人越不应该出现才是。可是,她的担心偏偏又是对的。印刷的题目,他还可以像梦游一样好好完成,但是听力,一梦游就过去了。
想到了这一层,我也只好腆着脸去找他了。班主任还不放心,责怪英语老师出馊主意,他还怕杨明宇生起气来,不管不顾将我揍一顿。
当然,班主任的担心确实是多余的,因为杨明宇还没有揍女人的习惯。但是他却固执得很,拉着我的手臂,一遍又一遍地问:“你当时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嗯?你快点告诉我!”他的话语只透露出一个信息——至少在当时的我看来,就是那个样子。他透露的信息就是——我不管你现在喜不喜欢我,我就只是想知道,你当初到底是不是真的有喜欢一下。
只是纠结于到底有没有被喜欢,只是不肯定,无法满足自己的虚荣心罢了。当时我是这样想的,心里非常生气,当即甩掉了他的手,讽刺道:“你以为你是谁呀?就因为学习成绩好那么一点儿,家里有点儿钱,我就要喜欢你,每个人就要喜欢你?你算什么呀,你跟我有什么关系啊?好,我今天就告诉你,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吗?我、不、喜、欢、你!现在不喜欢将来不喜欢,过去也从来没有喜欢过!”当时年轻,当时无知,面对自己喜欢的人,忍一忍,也可以这么坦然地说“我不喜欢你”。
杨明宇气坏了,也伤心怀了,“不负”英语老师的期望,听力错了一大堆,但是天才还是天才,无论怎么梦游,人家一本线,还是高空飞过。
但是报清华北大还是有些危险,只能屈就。班主任曾打电话跟我开玩笑,说英语老师一有空,就在嘴头不饶我,说都是因为我,X重点那年才少了一个北大清华生。
我揉了揉鼻子,附和道:“我是说呢,一空下来就大喷嚏,我还以为自己鼻炎又犯了呢!”鼻子确实有些怪怪的,但不是骚痒,而是酸涩。谁都不知道,不只是那个骄傲的高材生——那件事情——也是我心中永远的疼痛。从那以后,我每年最愿意做的事情,就是去参加同学聚会接受他们的白眼,妄想有一个偶然能再见他一面,可是那些年,他一次都没有来。
谁都不知道,我貌似有高高的姿态,曾经最大的愿望,就是再见我心爱的少年一面,然而,他却始终不肯出现。我的愿望,始终无法圆满,而在我以为缘份殆尽的时候,他又终于出现了。
挽着别人的手,那个人儿那么漂亮,一不小心就吓退了丑陋不堪的我——我,我只是一个曾经伤害他的骗子。
可是,他还是涉尽千辛万苦,一步一步靠近了我。
可是,在我以为缘份未灭时,我们又一步一步远离彼此。
何华镜也向学校请了半个月假,方便照顾我,也方便照顾母亲。
杨明宇整整在病房角落里坐了两天,直到我出院,他才肯动一下。
我从床下下来,脚踩在地上,软绵绵的。何华镜手里拎满了东西,为难地看着我难受。他默不作声的过来在我面前蹲下,强迫我趴在他的背上。
他两天多没进食,乍一用力身子不由颤了一下,过了好几秒才缓过气来,步伐稳稳地往外走,淡淡的、不紧不慢。
我茫然发着呆,他的头顶有两个漩涡,小时候,朋友们总是说,这样的人特别心狠,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我不觉得他狠心?我的少年,从一开始到现在,都没有狠过心。
到底是哪里出错了,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