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再去医院,母亲稍微好了些,但那是因为我有之前的经验,一般犯病后恢复都是比较慢的。
母亲躺在床上,意识还是比较模糊,可是我一进去,她忽然就变得清醒了,很清楚地喊我:“镜花啊,外面的太阳很好呐,你快点进去看一下然然睡醒了没,睡醒了就把他抱出来晒太阳哈!”我眨眨眼,酸涩了很久的眼睛终于得以缓解。那是何华镜来我家的第一个春天,也差不多是这个季节。何华镜刚来我们家身体不太好,总是睡觉,喂饭也总是不好好吃,母亲急得没办法,天天给许成安打电话诉苦,时间久了,那个调皮的孩子终于好了,我的父亲却因此远离了。
何华镜怔然,呆呆地看着母亲苍白的脸,缓缓道:“妈,我知道是我这辈子对不起你。你怪我,我也接受你的怨恨。但是,你要好起来,花花一个人很辛苦的。你可以不心疼我,不心疼镜良,但是你一定要记得心疼花花。花花现在有宝宝了,你很快就可以抱孙子了。我和镜良都还在读书,花花嫁了人,不能叫别人说咱们娘家一个人都靠不住。”这话一说完,母亲陡然停止了喃喃,散漫的目光也渐渐有了焦聚,却是心痛地盯着我,很有股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我抬腿欲过去,何华镜忙拉住我,自己上前替母亲掖好被子,轻声说:“今天本来是清明,按照惯例我们应该给爸烧香送钱的,你可得赶快好起来,不然老爸在那边可成了穷鬼。”何华镜故意逗母亲,可是她还是无动于衷,只是耷拉着眼皮,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拉拉何华镜的衣摆:“我在这里看着,你回家休息一下吧。”他敛眉思考了一下,才点头说好。
外面的日光非常充裕,公园的还有几棵稀疏的桃花,偶尔也会有蜂蝶。
我送何华镜回去,医院外的景色还让我心旷神怡,然而我却没想到的是,就是在这个空档,我替母亲做了一道选择题,如果我不离开,也许就不会发生后来的事情。但是我也不能也不想怪她,母亲只不过是做了奶奶没有做的事情而已,更何况,那何尝不是替我自己做出了选择呢?
我再次回到病房,母亲刚刚从外面回来,手里端着一杯开水。
我看了着急,生怕她烫到了,忙上前从她手里接过杯子:“哎呀,老妈呀,你要喝水,可以让我倒啊!”杯子很烫,我轻轻地吹了两下,放在旁边的桌子上,回身扶母亲上床。她始终面无表情,可是不知为何,我总感觉她毫无焦聚的目光里,隐隐带着期待。
“花啊,那是妈倒给你喝的……”还未平躺好,母亲忽然到,目光依旧没有焦聚。鼻子蓦地一酸,母亲即使没了意识,她还是想着我的。
我忙应了一声,将被子拉开铺好,掖好被角,母亲乖乖巧巧,与上次犯病时很不一样。上次她几近癫狂,而且总是闹自杀,我因为要上课,所以才会把她送到精神病院。
发了一阵呆,柜子上的水已经温了下来,我端起来一仰而尽,放下杯子时却吓了一跳——母亲她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正目不转盯地看着我。
我抚了抚胸口,扯唇哈哈:“老……老妈,你怎么突然醒了?”去找医生。“什么?”快点去找医生!“她挣起身,大叫道,我忙起身摁住她的双肩:”我这就去找医生,妈,你别着急啊……“说罢我就往医院外跑去,才刚出了房门,腹部忽然传来一阵痛,痉挛未尽疼痛忽然排山倒海而来,我扒在墙壁缓缓滑坐在地上,才终于明白母亲说”找医生“的意思……
医院的地板是白色瓷砖,很凉。正值清明,医院人来人往,有哭的笑的,面无表情的也有。
“花花……花花……你不要怪……”隐隐约约的声音缓缓传进耳朵里,是小镜子,除了他,就只有许成安喜欢叫我“花花”,但是,许成安已经死了……死了啊,据说那么抢我父亲的女人也死了,真是太好了……可是,是不是忘记了什么事情,否则,为什么心会这么悲伤?
我缓缓睁开眼睛,一股热流猛然从眼角滑过,惊得我手足无措。
“花花,你醒了,真是太好了!”……孩子还在吗?“花花……孩子,没了……”哦。“对不起……”右手被他抓在手里,但是左手却感觉凉凉的,透明而细长的胶管弯弯曲曲,扶摇直上,透明袋上面一个又一个泡,连接不断,在里面,映出门口那个人的脸,却摇摇晃晃,根本就看不清。
“呃……吊水就块完了,我去找护士来拔针……”镜然忽然打破宁静,起身出去,走到门口又忽然停下:“那个……花花,我已经替你向学校请假了,你别担心。”噢。“他微不可闻地叹息,回头出去,房门轻轻一声响,后来却留下一室安静。
“你不想要他?”良久以后,他才僵硬出声,顾东言西,根本没有重点:“其实他们是很可爱的,只要拿些吃的哄一哄,他就高兴得不得了,会亲你抱你依赖你……真的……镜子,你不想要他……那为什么还要把他制造出来……我不懂,为什么要让我知道……你可以偷偷让他离开……真的,那样我……我不知道……不知道就不难受了……”窗外还是一颗好阳,但是热量却吝啬给我一点,病房里好冷,被窝里好冷,一个温暖的地方都没有……
“为什么?到底为什么?嗯?”他猛地将手机往地上一掼,手里自然摔散了驾,键盘溅到房间四处,有一颗,甚至还溅到了我脸上,像针刺入,疼痛很尖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