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青叙述」
原来事情的起源是这样的——
当承诺二人还是儿童的时段,两人因为性格古怪(一个沉默寡言,一个行为脱线)都跟家里的兄弟姐妹合不来。某日司空诺偷溜到外面去疯,结果闻到一阵和普通香料完全不同的浓郁香气,循着味道过去一看,原来是个小小的黑衣男孩——正在围观一位女制香师制香。
那女制香师不是凡俗之人,手下之香无一不有千金之价,模样生得也有观赏价值。
对于小司空诺来说,她最感兴趣的是那女子身上穿的衣服,花纹样式独特,皆是以往未曾见过的新鲜。
知音甚少,围观的只得两个黄口小儿。那女子却似毫不在意,制完一炉香之后,分别送给了两个孩子几支,就收拾摊子走了。
剩下两个孩子彼此打量,互相交换家庭住址,约好改日再一起玩云云。
却都没说自己来自何处。彼此都以为对方一定只是庶民,怕说出来就没人再陪自己玩了。
结果司空诺回家后就被关了起来,因为她偷跑出去很晚才归,把奶娘急得要命,家长一生气,后果很严重,于是剥夺了小姑娘的人身自由。
于是司空诺只能每日看着蓝天白云,想着那一天遇到的那些人那些事。
这孩子从小脑子就不好使,除了亲人的样貌之外,有的人见了几十面再见还是认不出,更别说制香师和小男孩这种只有过一面之缘的人了。
可是,记忆这种东西,实在奇妙。
司空诺孤单地在床上抱月而眠,她告诉自己,没什么关系,反正很快就会忘记,比如那个会制香的漂亮姐姐,自己现在只记得她穿的衣服。
——那个孩子,一定也能,很快忘掉。
可是,越是想忘,越是不想记起,却越是记得清楚。
——那个孩子跟我一样,没人陪他玩,如果我再不去陪他,他一定会难过得哭出来吧?
越想越不安,越想越放心不下。
于是,就像传说中那样,那个黑衣的小男孩,有一天突然来了。
他也是千辛万苦再次跑出家门,跑来找那天那个有点呆的小女孩,他心想,我只是要问问她,为什么后来放我鸽子。
因为小男孩是一个从小性格就很严谨的人。对自己对别人都要求严格。
他后来告诉小女孩:爹娘为我取名‘承’,意即遵守承诺。答应了别人的事,就一定要做到。
小女孩眨巴着大眼睛,告诉他:我的名字叫‘诺’,意思大概跟你的名字差不多吧,你可以叫我诺诺,我爹娘就是这样叫我的。
一句承诺,一生情缘,由此而生。
小男孩的头发也跑得有些凌乱,他隔着司空家院子里的那堵墙,小心翼翼地从袖子里取出一物——香。
还是当日那位制香师所赠的。
“我……没舍得点,不不,我是男孩子,不需要用这个……我想,干脆给你用吧。”他微微垂下眼睛,不知该怎么找理由。
司空诺接过香,二人聊了几句,就得分开了。
当晚,司空诺在一片清香中入睡,做了一个好梦。
没几天,小男孩又来了,还是隔着墙,从窗棂里递过来一物。
是一对银手镯。
好生眼熟,啊,貌似是之前那位制香师戴在手上的。
“我,觉得你好像很喜欢……这个,所以,就问那位姐姐可否卖给我,结果她直接送给我了……”小男孩继续支支吾吾。
司空诺接过,心想:上次是香,这次是手镯,是不是很快就要到衣服了呢?
果不其然,数日之后,那位制香师连衣服也送给了黑衣男孩,正是上回见面之时所穿的那件。
而如今,司空诺怔怔地回忆过去,她想:自己爱熏香,爱织绣,却原来,这些兴趣,都是他培养出来的……
思绪又飞回到童年时代——
“你——小承承,你以后还会再来吗?”司空诺隔着墙,努力把头伸到窗边,轻声问。
“可能不会了——你——刚刚叫我……什么?”男孩一脸呆滞。
“小承承啊,我觉得很好听。”
“哦……”
“你以后都不来了啊?”小女孩满脸不舍。
小男孩突然微笑了。
当时的慕容承还小,模样尚且谈不上俊秀,却已经见俏了。
这一笑,立时让小司空诺觉得——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
“虽然我可能不会再来,不过……也许等我长大了,我们就能天天在一起。”
小男孩如是承诺。
慕容承没想到的是,司空诺的记性居然不济到了这种鬼斧神工的地步,他一直苦苦磨砺自己,为的是能让双亲同意自己娶司空家的司空诺。
他想,司空诺也一定记着当初自己说的那句话,一定还在等着自己。
可是人家姑娘却早把他给忘了。他彻底由男主沦为路人。
“我可没忘!”司空诺抗议。
“可你这么久了都没认出我。”慕容承平静地望着她。
司空诺探究地盯着他好一会儿,点点头,状似慎重地说:“大了,长残了。”
小鱼在一边状似无意地火上浇油:“原来如此,难怪了。”
慕容承较之先前淡定了许多,风度啥的都回来了,他继续平静地望着司空诺,平静地问:“你是不是不想嫁给我?”
司空诺想了想,说:“也不是不想啦……只是你这种偷偷摸摸跟在我身后的行为让我觉得非常恶心而已。”
我忽然想起一事,插嘴道:“不对,那天如果不是小黑笑了一声,我们本来是发现不了他的,你看看小黑这一路上都默默为你收拾烂摊子,不也没显露真身让你有负罪感。”
司空诺哼了一声:“我干嘛要有负罪感啊。”但是语气已经很明显地软化了。
小鱼却唱反调:“也许小黑只是想积攒够人品之后,以此感化你,好让你乖乖嫁给他呢。”
司空听了,目光灼灼地看住慕容。
慕容叹了口气:“我只是……不放心你。如果你不愿意嫁,我自然不会勉强。”
“这招叫以退为进。”小鱼继续拆台。
慕容正色道:“我慕容家别的不说,最重承诺,一旦许诺,就算粉身碎骨,也会完成。”
我终于忍不住:“这又何必?”简直就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慕容轻笑:“你当慕容家对谁都能随便许诺?”
转头又看向司空:“只要诺诺开心便好。”
司空嘴角抽筋:“你可不可以不要用那么肉麻的称呼……”
慕容微笑:“你还不是擅自叫我小承承……”
司空抽搐着嘴角:“我若当真不嫁你,你会不会恨我?”
慕容仍旧微笑:“我说不恨,你信不信?”
司空猛摇头。
慕容笑:“就算恨,又能如何?你且安心静养,如你愿意,以后,紫烟是紫烟,小黑是小黑。”
说完,他谁也不看,快步出门。
我咂咂嘴:“肯定是到哪里哭去了。”
司空诺望着我,不语。
我一笑:“知道啦,我跟出去看看就是。”
等我找到慕容的时候,他正捧着司空诺设计的衣服,嘴角噙着一缕笑意,果然是向阳花木易发春。
我便走过去坐在他身边,笑道:“会做衣服,那也没什么大不了,你要是喜欢裁缝,我妹妹小鱼可是天下无双,虽然她不如司空诺有品,但绝对听话,你想要什么样的,她就能给你做出什么样的……”
慕容忍笑,摇头:“人类发明了针线,而司空诺用针线毁灭了人类。”
我不明白,拿过衣服左瞧右瞧:“哪里不好?”
慕容笑:“你和诺诺……倒是志趣相投。”
我警惕地看着他:“你想跟我亲上加亲?可惜我对她那一类型的没兴趣。”
慕容笑得温柔:“诺诺其实很好。”
我说:“是啊,好到让某个为她劳心劳力、兢兢业业的家伙憔悴枯槁,还不领半分情——你是受虐狂吗?”
慕容仰头,“哈”地一声,忽然盯着我猛瞧了几眼:“不领半分情的家伙,何止诺诺一个?那样的人,难道就不值得爱了?你想要公平,不妨去*。”
我愣愣地看住他:“为毛你能一脸正气地讲出如此下流无耻的话来……?”
慕容毫不生气,反而低头浅笑:“其实,真心为一个人好,就是要让她天天高兴,就算那个人不喜欢自己,甚至根本不认识自己也没关系。”
我呆了一会儿,说不出话。
慕容抬头,笑道:“能让你也露出被雷劈了的表情,是在下的荣幸。”
我终于组织出一句心里话,慢慢对他竖起大拇指,慢吞吞地说:
“你真圣母。”
我思索片刻,才问:“如果她将来嫁给了别人,或者,喜欢上别人,你就不难过吗?”
慕容老老实实地回答:“难过。可是,如果她嫁给我,却又不喜欢我,岂非比她嫁给别人更让我难受百倍。”
我托着下巴想了一会儿:“话也不能这样讲吧……”
慕容看我:“依你之见当如何?”
我掸掸衣服,道:“呐,如果一个女的跟你在一起,心里却一直想着别人;或者她心里只有你,却成天跟别人在一起,两者相较,你选哪个?”
慕容承想了想,说:“你这种说法不会成立的,如果她心里也有我的话,我当然要让她回到我身边。”
我白了他一眼:“假设而已,认真你就输了!何况世事多艰,相思相望不相亲(我知道是纳兰的词,但是时代问题什么的都是浮云……)这种事也是很多的,一看就知道你没吃过苦。”
慕容只好说:“那……如果那个人能对她好的话,我愿意让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