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九章星河天悬
「小鱼叙述」
天河稚气却认真地发言,爹说过,对自己好的人,不一定看得出来,要用心去体会。
对,这和学剑术是一个道理,在于心,而不在于形。
就像爹……
嗯?
虽然爹发起火来那么凶,但是爹是世上对我最好的人。
废话,这山上就你我俩人。
孩儿最喜欢爹了~~天青不由微笑,傻孩子。
天青说,自那之后,他每次看到天河,心中终是有块地方,轻轻笑,也轻轻哭。
夏天到了。
天河开始跟天青单挑。
他的本事有了显著提高,在天青有意的放水下还打中了几招,欢欣雀跃。
天青歪着嘴笑,敢打你爹,胆子不小。
身子一转,一个漂亮的过肩摔,天河大叫着栽到地上。
天青得意地笑,想赢你爹,还早得很~
这无疑激发了天河无穷的斗志,然而每一次的练习,天青总是带着三分戏谑笑意,轻松化解天河的全力攻击。
天河由衷赞叹:爹你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
天青望望四周大眼瞪小眼的山猪,喃喃道,为什么这话听着我也不觉得开心啊。
天河大嚷,爹!刚才那一招,快教我快教我!
天青笑道,跟你说多少遍了,跟我单挑,你身材不占优势,就要思考如何借力打力,四两拨千斤。
天河说,我……我思考好像也不占优势……
天青指指一边看热闹的山猪,呐,先过去跟它练练,再来找我。
天河练了一天,出了一身汗,而天青就背靠一块山石,叼着根草看风景看了一天。
天河跑过来,趴在石头上问,爹你为什么那么喜欢望呆啊?风景看来看去还不是都一样。
天青吐出嘴里的草,笑道,爹在睹物思人。
爹在想娘?
嗯。还有其他一些人。
都是什么样的人啊?
都是好人。
天河在石头上盘腿而坐,严肃地说,孩儿也要想。
咦?你有什么人好想的?
孩儿……孩儿就想爹好了!
呸!我不就在这里,还要想?
天河的小脸写满忧郁,孩儿在想,爹的病什么时候能好……
天青微笑,爹又没生病,哪来的好不好。
可是……
得啦得啦。天青揉揉儿子的大头,说,你年纪轻轻,想那么多会掉头发的,有时间还不如吃饱睡,睡饱吃~~天河破涕为笑,不一会儿又有新发现,爹你长白头发了!
可不,都是被你给气的。
天河的声音顿时小了一个八度,爹……孩儿再也不说了……
天青觉得好笑,凑过去戳戳天河眉心,说,你呀,别想这想那的。记住活着的每一天都要尽欢,死的时候才没有遗憾。整天愁眉苦脸的,自己憋闷不说,别人看了还添堵。
天河点头,天青的目光却飘向了不知名的远处。
他轻轻说,要是因为害怕以后的事,一直避开当下的事,那活着也不会开心的,还有什么意思。我命由我不由天,生死做不了主也就算了,老子可不想装酷装到内伤。
天河问,害怕以后的什么事?
天青说,你甭管,记住就成。
说完了天青往后一躺,心满意足地叹道,夕阳无限好~天河问,爹,你前面的头发怎么那么长?
天青说,这叫刘海,留长一些可以挡太阳。
天河表示他也要留。
天青说你要是留了只会像风林晚那样成天不梳头,一张脸只能看见三分之一,想想都是噩梦。
天河问风林晚是什么,天青不理,兀自闭上眼睛。
不多时感到周公且歌且行前来会友,忽然觉出身边有温热毛团扭来扭去。天青睁开眼,只见天河的刺猬头蹭在自己胸前,正在寻找舒服的位置。
天青浅浅勾起嘴角,搂住儿子,再度闭上眼睛。
暮霭沉沉,倦鸟还巢,一大一小两个家伙睡得无比安心。
那是记忆中的永恒。
天青离开之前毕竟还是放了个预告片。
在听到他对天河说“好小子,什么不学,学起偷看偷听来了!”这句话时,着实让我在水镜前很是汗颜。
一切交待完毕,天河仍是对这么一大番话摸不着头脑。
他只说,爹……孩儿舍不得你,你……能不能不要走?或是……再多陪孩儿几日……
天青伸手,看样子是想摸摸天河的头表示一下安慰。
然后手伸到半空,忽然停住,最后还是收回。
他们是一对奇妙的父子,天青初为人父,却很少对儿子有什么亲昵之举。有时候我都要怀疑是不是他亲生的……
据天青说,他只是觉得什么牵手啊抱抱啊亲亲我的宝贝啊之类的举动简直恶心到不行。
最后天青笑起来,说,爹走了,你才能活得长长久久。
天河皱着眉头,明显不理解。
天青抬腿开路,走了几步之后,转身站定,笑得漫不经心,野小子还不回家?
来了!天河连忙追上去。
不远处,是生着炉火的木屋,劈劈啪啪地散发着人间烟火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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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河看着从窗棂照进来的阳光面积默默判断——又睡过了。
平时他就不是习惯早起的性子,到了冬天更是大有冬眠之势。
“咦?爹不在?”他茫然地看看身边的大片空白。
很快他就想到了答案——肯定是自己晚上睡觉不老实,爹扛不住出去了。
天河洗脸漱口,穿衣梳头,看书习武,打猎做饭,像往常一样过了平静的一天。
“奇怪,爹跑到哪里去了?”他早上起来时没在附近看到爹,但也没觉得多奇怪,爹有时候喜欢自己跑去一些地方溜达,像只不恋家的猫一样。
但不至于中饭晚饭一顿不吃啊。
天河跑出去,大声喊爹开饭了。
无人回应。
他纳闷地回屋,坐在地上等,一直等到饭菜冷成了石头,戳都戳不动。
终于在枕头下面发现了一张纸。
上书几个大字,笔致潇洒:爹去陪你娘了。还不起床!
尽管爹不在跟前,但在看到最后四个字的时候,天河还是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
然后他终于意识到:爹走了!
不会回来了!
他拔腿就跑出屋子,往各个方向茫然地乱转了几步,终于想起:爹曾经说过要跟娘合葬在石沉溪洞。
来不及喘一口气就闯进洞里,也不管爹说他不想被打扰之类的嘱咐。
洞里比外面更黑,他一头撞到了墙上,疼得眼冒金星。
经过一番努力的探索,他发现那并不是墙,而是扇封闭的石门。
天河才八岁,还没练过乾坤大挪移,所以他使出了吃奶的劲,门依然纹丝不动。
他急得一个劲儿捶门,用尽全身力气大喊,爹~~!爹~~~!!爹~~~~~!!!爹!!你听得见吗?!爹你听得见吗?!!爹!!!
不要不理孩儿!不要不理孩儿!!爹!!!
四周石壁不断将他童稚的呼声撞来撞去。
天河痛哭失声。
爹~~~爹~~~你~~听~~得~~见~~吗~~?!!
如果听得见,你就出来好不好?
从未有过的痛楚,锥心泣血。
过了很久,天河不再哭喊,靠着石门坐了下来。
他似是自言自语一般,爹,你要是不愿出来见孩儿,就陪孩儿说说话好吗?…………要是爹你不想说话,就答应孩儿一声,让孩儿知道…………爹,好不好?
好不好?
爹………………不要丢下孩儿……………………
四周静悄悄的,衬得他孤单的声音越发惨淡。
他想,明天吧,明天太阳升起来的时候,也许已经被爹拎回床上,爹还像过去的无数天那样,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就等自己醒来,好结结实实地教训一顿。
他不断自我催眠,但还是隐约觉得这事儿发生的可能性着实不高。
又冷又饿,天河支撑不住,歪倒在地上。
慢慢地,他伸出一只手蒙上眼睛。
爹,孩儿错了,孩儿没出息…………
爹,孩儿以后一定每天练剑十二个时辰,不睡觉地练…………
孩儿再也不皮了,再也不惹爹生气了,孩儿以后,什么都听爹的…………
孩儿说到做到,那……爹,你回来,好不好?
哭了很久,小天河终于累了,睡了。
一般而言孩子小的时候都会喜欢赖着家长,但是天河明显无法享受尽情撒娇的所谓天伦之乐。
四岁生日那天,爹很严肃很严肃地对他说,你已经不是一两岁的小孩子了,从现在开始要一个人睡觉。
天河表示反对,理由是他怕黑。
天青嗤之以鼻。
天河泫然欲泣。
天青不耐道,你每天晚上难道是睁着眼睛睡的?闭着眼睛到哪里不都一样黑?
天河说,可是……
天青说,滚吧!
天河委委屈屈地抱着铺盖爬上树屋。
下弦月。
门外一个声音恨恨叹息,臭小子,睡得这么沉,呼还打得这么响!老子白担心了!
他转身,月光剪下他唇边一抹笑意。
某日。夜里。
一团黑影在门外犹犹豫豫地闪动。
半晌,屋内传来一声,堂堂男儿大丈夫,别搞得这么猥琐。还不进来!
门外人如获大赦,抱着枕头出现在床边。
天青面朝墙壁,一言不发。
天河小心翼翼地问,爹……还没睡啊?
天青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天河说,爹……其实我……那个……
天青坐起身,继续谆谆教诲,男子汉最忌吞吞吐吐的形容,有什么话痛快些说!
天河哇一声大哭,爹…………孩儿好怕……呜呜……
天青给他哭得一阵心烦,喝道,你怕什么?
天河断断续续解释半天,天青好不容易才听懂——原来是做恶梦了。
天河还在继续哭诉,那头山猪好大啊……孩儿都打不过……跑也跑不动……
天青扶额,心想,这莫非是山猪吃多了的报应么?
天河边捂着脸哭,边从指缝里偷看他爹的反应。
天青叹了口气,往墙里挪了挪,拍拍身边的床榻,上来吧。
天河的泪一下子全收了,忙不迭蹦上床,枕头一放就蹭到天青怀里去了。
立即被天青扇开。小子别得寸进尺!
天河问,得寸进尺是什么?
天青说,一个男孩子,晚上睡觉还要你娘——你爹抱?!老子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敢一个人睡野外!
天河眼里闪烁着崇拜的光芒,爹你真勇敢!
只不过是被我爹你爷爷打出家门的。天青想,这是细节,可以略过不提。
天河晚上睡觉极不老实,手脚乱蹬,天青一晚上得给他重新盖被子无数次,又舍不得喊醒,心里只恨不能把他五花大绑。
后来天青想明白了,现在是夏天,自己却得盖被子,天河自然热得受不了。
可是自己不盖被子又会冷。
正犹豫着,天河在迷糊中朝自己怀里靠来。
大头妥帖地挤在天青胸口,双手双脚宛如八爪鱼一般把天青紧紧缠住。
这个姿势保持了很久,天河睡得很安稳。
天青暗叹口气,想,算了吧,自己这冬冷夏凉的体质,能给儿子当空调用用也不错。
何况,抱儿子也比抱着被子暖和。
随他去吧。
后来时不时地,天河就抱着个枕头在天青门外晃悠。
终于有一天房门自动打开了,天青一脸倦意地出现在门口,开始卷袖子。
天河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爹,直到天青一把拎起他飞身扔进树屋,锁好门之后,仍然呆瞪着大眼不知所措。
天青在屋外利落地拍拍手。妈的,他还上瘾了!
天河就此失去了与他爹同床共枕的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