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一章始知相忆深
「小鱼叙述」
“如果我自己硬闯夺药，自然未尝不可。只是当年的罪孽，终究让我寝食难安，我不愿再多造杀孽，只有培养青城山间灵巧的妖兽，来为我偷盗圣药。”
“他的命是保住了，人却再也无法站起来。饮食起居要人照顾不说，他体内之毒常会不定期爆发，需要我用身为山鬼的修为来压制；最令我放心不下的，是我和他都在唐门追捕令上永久挂名，我有武艺，自保没问题，可是他却手无缚鸡之力，万一我离开他，再好巧不巧有人上门寻仇，那就玩完了……所以，尽管我们都很想与你团聚，终不得偿。”
洛雁说到这里，一脸“有疑问大家可以随便提”的样子，玄霄师兄便发问了：“听天青说，你已经活了200多年，可是小鱼的父亲是人类，为何也能如此长寿？”
“你这个问题提得好。不过看样子，你一定也认为山鬼一族是妖怪，其实不然。我们是上古神族后裔，曾与东皇太一，云中君，河伯等神祗齐名。而今山鬼一族已是寥寥无几，好在我们与生俱来的仙力还保留了大部分。我将每月修炼的精丹输入他体内，自然能葆其青春，延其寿命。”
大家不同程度地表示惊叹，那惊叹含义丰富，我想大体都是在感叹洛雁比较偏向于妖而不是仙。
“我虽为神族后裔，然而他的一生，小鱼的幸福，唐门弟子的数百条人命，都是毁在我手上。世事有时，还真是讽刺呢。”洛雁淡淡地感慨，并不希求我的谅解。
全场静默。
一个不和谐的声音打破沉闷：“可是，这些事怎么能全怪到你头上？听起来你像是天煞孤星转世一样……嗯，那个，我的意思是说，一个普通人……好吧，你也不算普通人。但是，一个女人，无论如何，都不会有如此之大的破坏力。要真是这样，人类早就统治银河系了！”
不出意外，是价值观与正常人迥异的云天青。
感觉到我的目光，天青得到鼓励，继续分析：“你和你老公两情相悦，男人不管有没有武功，为女人挡风遮雨是天经地义，所以你老公所做的那些，都是出于爱和义务，这是其一；”
“你离开唐门，并非叛逃，而是为了救那个搞地下自由恋爱的唐门第一美女，出发点是好的；因为你看，整个唐门除了你，包括她的那位情郎，都没有来救她，这是其二；”
“世事无法预料，有一个馒头引发的血案，自然也会有一个变脸引发的灭门……我在说什么……最重要的是，唐门惨遭魔教血洗的根本原因在于，高层领导不思对策，反而率先认怂！那糖什么盐的美人嫁给魔教教主之后，必然会被*问唐门机密；如她屈打成招，则攻破唐门指日可待；如她宁死不屈，则严刑拷打不说，魔教必会再找理由侵扰唐门！所以你教训新郎、出走一事，只是魔门开战的借口；而唐门几百年来传下的追捕令，更是他们推诿责任的铁证——到死也不肯承认是自己的错误，反将一切推在一个为唐门不惜出生入死的女孩子身上，实在是武林之耻！令人发指！这是其三。”
在场众人不约而同地发出了抽气声，接着一个个都用赞同的目光看着天青。
洛雁不禁嫣然：“谢谢你。”
并无别话，是因为她需要的，只是哪怕一个人也好，能够了解她多年来的委屈吧。
天青却使劲摇摇头，一把拽过我，对洛雁说：“不必谢我，接下来我要说的，才是本案重点之重点！”
“说了这么多，你虽然并非全无过错，却确实不应背负那些原本不属于你的罪责。只是这一件事，你做得大错特错，愚蠢之极！小鱼明明是你亲生女儿，你为何要把她拱手送人？！”
“别跟我说什么你是不得已，就因为你的那些不得已，才害你女儿过了十几年苦不堪言的生活，她能平安活到今天，全靠老天有眼！你当年何必要一声不吭带着孩子跑掉？如果你早早告诉你老公，他也不会一路追你追到唐门，被人记下容貌满世界通缉！”
“你们两人可以缜密计划——你负责跑路，你老公负责带孩子。就算他被他父亲撵出家门又如何？他可以不辞劳苦跋山涉水寻你下落，自然愿意拼尽全力照顾好你们的孩子，你也不必忍辱负重，强迫自己委身于那人面兽心的畜生！”
“虎毒尚且不食子，洛雁，你怎么忍心？”
我呆站着，凝视着泪水滚滚而下的洛雁。
以前，在江湖上历险的时候，天青总是对我说，亲情算个屁，我们没有亲人，也一样过得好。
原来，亲情对于我们来说，还是——很重要。
很重要。
——天青，你的笑脸，其实，是个谎言。
半晌，我看了看天青悲愤的神情，再远远地对着洛雁说：“一个人的过去是无法磨灭的。”
“所以，我不会与你相认。”
“我宁愿从来没有母亲。”
洛雁轻轻点头，并不意外，还冲着我笑了一笑：“知道你平安，我就放心了。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能在这里见到你，可算幸运！”
说完她转身，准备离去。
我张了张口，很快又闭上。
一直旁观的夙玉忽然说了句：“没错，过去确实无法磨灭。”
我没心情去听她发表评论，只想逃离现场，回去蒙头大睡。
“但是，夙瑜师姐，”她拦住我的去路。
“你还可以选择原谅。”她的黑瞳里有什么在闪光。
我有些气恼：“你懂什么？你没有经历过那些，当然可以轻易原谅！”
夙玉没有动怒，凉如玉石的双眼一眨不眨地望着我。
她说：“可是她来了，而且很爱你，愿意补偿你曾经失去的时光。”
“师姐，即使你不愿意，你也无法当她不存在于世上，无法将这一切当作从未发生。”
“因为，这世上你只有前辈这唯一一位亲人了，而她在这世上也只有你了。”
“今后，在你父亲的祭日，也只有你和你的娘亲，会有相同的悲哀。”
“夙玉不敬，虽然不曾经历过师姐的苦痛，然而比起世间千万从未有过亲人抚养之人，师姐总要好过他们。对唯一的亲人，还请师姐不要执着于道德审判，当时终日躲避追杀的人如若换成师姐，未必能做出更好的选择。”
说完这些话，她便从容退开，只是一双深如幽潭，看不分明情绪的眸子，依然执着地望着我。
我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这时又听见玄霄师兄冷淡的口音：“你不是她。她当年所受遭人追杀，无人理解之痛苦，或许并不亚于你。”
无人理解之痛苦……
一些久远且模糊的感觉慢慢升腾上来，我还记得自己当初看到唐门告示的时候，心里的第一感想居然是：——这个人，很可怜……
我想那是因为，当时的我，身边没有一个人照顾我，对我好，总觉得这个被追捕的女子或许跟我一样，过着受尽欺凌的生活；那时心中有悲悯，也有难言的安慰——这世上不该只有我一人受苦，还好，原来并非如此。
后来遇到天青——原来，他也和我一样。他虽然常常在笑，内心却是孤独的。
其实，其实……当时，如果有人，哪怕只有一个人，能够站在我身边，帮助我，或者，只是听我说说话也行……
也许人生，就会是另一番光景了。
正愣神间，又被天青老实不客气地打断。
他说：“……对不起，我不该那么说。”
洛雁摇头：“你说的都是实情，我对不起小鱼，乃是天字第一号混账母亲。”
天青微微一笑：“听你的传奇经历，总觉得你们这一辈的人都很聪明，单凭你和你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公就把魔教给端了，可惜我没赶上好时候，身边大多都是没谱的人。”
大家默默黑线……
洛雁微笑：“比不上你这一辈，帅哥美女一抓一大把。”
天青笑了：“你那个时代，只缺一个像我们这样的人。在你身边，哪怕只多一个人，故事也不会是今天这种结局。”
洛雁涩声：“大家都一样，都是想过安稳日子罢了，何必把无辜人群卷入是非之中？”
天青摇头：“世上还就是有像我这种吃饱了饭没事干专爱管闲事的人存在，再说身为大侠，不主动保护弱势群体，还不如回乡养老。”
夙莘拍手大笑：“说得好！反正呀，我们就是一群爱折腾的人，专门牺牲自己的安稳来给别人安稳，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做不到，保护个把人总不成问题吧！”
洛雁显然没有料想到群众的支持这么快就转移到了自己手里，站在原地笑也不是哭也不是，最后还是噗哧一笑：“我知道了，只有傻子才会一心想做大侠吧～”
玄霄师兄脸部抽筋：“为什么最后你会得出这种结论……不可理喻。”
我不受控制地笑起来，刚巧洛雁的目光对上我的，我顿时全身僵硬，像被美杜莎盯上了一样。
她没有要我怎么样的意思，只是轻轻巧巧地笑道：“想不想听听，我老公这个天字第一号傻瓜的故事呢？”
她不说“你父亲”，只说“我老公”。看来她确实认为，他们不是一对合格的爹娘。
每到这种时候，我总是来不及表态，天青的八卦之魂总要先一步燃烧：“好哎好哎，夙莘，你去拿几坛好酒来，我们……”
话音未落，就被夙莘掐住脖子，直翻白眼。
洛雁在讲故事之前，看了看夙玉，问：“你不是还要跟他去阴阳双修么？”
夙玉脸上掠过一抹诡异的红，语气中带了薄怒：“前辈不要开这种玩笑。”
洛雁摸头：“我没开玩笑啊……”
玄霄制止她的嘴继续欠下去：“无妨。反正今日注定废了。”
好不容易话题进入正轨，洛雁笑嘻嘻地开口：“我和他的情缘是从一条烤鱼开始的……”
“烤鱼？”我下意识重复这个词，眼角不自觉地瞟了一眼天青。
“呐，事情是这样的。当年离开唐门之后，我一路游山玩水、行侠仗义，数日后来到我们繁花似锦的洛阳城，当地有个黑社会，名字起得恶俗之极，叫‘牡丹堂’。”洛雁做个手势，表达了对这个简洁纯朴且充分反映出当地特色之名的BS。
天青击掌发问：“堂主可是姓陈？”
洛雁点头：“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啊？”
“我和你女儿一起去过那里，还看过他们打架呢！可惜没机会看到陈堂主本尊。”
洛雁摆手：“一点都不可惜，他们一家没一个人有美貌基因……”
我插嘴问：“那你的意思是……我爹，不，你老公其实……”
洛雁点头：“真相都是很残酷的。不过人家有人格魅力。”
我无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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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本文前期的女主是小鱼（但是她跟天青是木有任何暧昧关系滴！），后期的女主是夙玉（还是玄霄？），但归根结底天青才是本文第一主角，其他人的戏份一概不能跟他相提并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