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么一场刺杀还杀的真是时候,自己被罚也就算了,竟还拖累了我的兄长,他舍了妖王的位子陪你来人间胡闹,妖界如今已是群妖乱舞了。”墨璟斯说这些话的时候,丝毫不见担忧之色,独有浅浅戏谑之意。
“果真如此?”安雪洛着实是搞不懂这家伙一天到晚脑子里在想些什么东西,不过若是自己哪一天能知道他在想的什么,自己怕是离大限也不远了,这样不可理喻三界万年难得一遇的疯子,偏偏让她遇上了。安雪洛驳道:“你身为妖界祭司,如今妖王又不在朝中执政,我若没有记错,你理应在朝中摄政。可如今,你竟然偷偷跑出来,就不怕神界知道了,罚你个千儿八百年的禁足、”嘁,还有种怪到老娘头上来了,你别忘了老娘没比你少活多少年,哼哼,安雪洛在心底暗自冷哼,立誓下次定要去天帝那儿告他个擅离职守之罪,看看这只老谋深算的白狐狸怎么收场。
“哟,这话说得。”墨璟斯顿时换上一脸受伤的模样,看着委实怪可怜的。“我璟斯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来,放着整日吃喝享乐的妖界大祭司不做,来人间受这档子的苦,不也是为了某一对苦命狐狸么?”他说话永远那么一针见血,让人无力驳击。
“算了,不要和老娘斗嘴了,这么说下去,我和你恐怕是三天三夜都说不完。”安雪洛白了他一眼,闭口不言。
“咱妖后这张嘴纵横妖界上万年,也是少遇对少的不是?臣下自叹没有这个勇气来和王后斗嘴。”墨璟斯的语气似笑似讽,惹得安雪洛是有气撒不出。
“你……”她甚至白都懒得白他了,转过头去,不再做声。
“好了,天色不早了,再不走,等会儿天一亮,臣下法力一消失,可想走都走不掉咯,到时候被人逮个正着,说不定定个秽乱宫闱之罪。咱走之前,再给你一样东西。”墨璟斯那一头如月光一般的银发此刻已然变成了半黑半白,眸中的紫色也淡去了不少,渐而变成了黑色。
“什么?”想来以吝啬抠门著名妖界的大祭司墨璟斯此刻竟然要馈赠别人东西,是个妖怪听了估计不相信了,要知道,往日在妖界,这大祭的司抠门之至可是都传到了神界去了。
据说,某年某月某日,某仙君到某妖界祭司府小憩,因口渴难耐,故向祭司大人讨口清茶喝一喝,奈何祭司府的门童无一鸟儿他。该仙君气急之下冲到祭司跟前,只见祭司淡淡开口:
“一碗茶,十粒仙丹。”
旁人听了估计早就破口大骂自己闪人了,谁知该仙君气急败坏,还当真要喝一喝这祭司府上的烫人茶,不惜赶回仙界,先取了十粒仙丹,后又来到祭司府,换上了一碗茶。其实,喝完之后,也没什么,最令人愤慨之处是,这茶分明就是一碗清泉水,半片茶叶末都见不到。而妖界祭司竟心安理得手下仙丹,回房高卧去了。
后又因事情久远,那仙君姓甚名谁,仙龄几何早已被人遗忘,拜墨璟斯所赐,仙妖两界只记得他叫“一碗茶”仙君了,两人的梁子也就这么结下了。
墨璟斯缓缓张开手。
霎那间,彩光灼灼,绚丽夺目,晃的人真不开眼,整个院中一片光亮。
光亮消失后,一直雪白的狐狸俯首在东落的月华下,高贵矜持,可望而不可即。
“这是异域雪狐,乃本祭司刚刚训化的神兽,他生于千年玄冰之内,练于万年真火之中,可以上天入地。这雪狐的精血集萃了几百万年来每一任妖王的心头之血,灵力强大。本祭司花了三千年才将他驯服。宫中险恶,你独身一人,把他放在你身边,最好不过了。好好照顾他吧。”墨璟斯每每一提到他自己的东西,那绝对是世上独一无二,无可比拟的了。
“说吧,你要的报酬是什么?”安雪洛故是知道这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无事不登三宝殿,更何况璟斯之类,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唤醒皇兄的记忆便好。”言罢他便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安雪洛听完那句话,静静伫立在晨霭里,原来,现在不是自己的希望了,是所有人的希望了。待她回过神来看那只狐狸,从头到尾的皮毛像丝绸一般顺滑,精细,毫无瑕疵,比玉雕的都要精致些。拥有着与墨染一模一样黑到极致的眸子,如漆如墨。是狐族最高贵的象征。
“你听得懂我的话,对吧。”安雪洛抬首抚上狐狸的背,指尖轻轻掠过,眸中有浓浓柔意。
那只白狐高傲昂首,扫过安雪洛,不卑不亢,似乎在答着她的话,又似乎完全没有将她放在眼中。
果然是不凡之物。
“你叫什么?”安雪洛迎着它的目光,虽然高贵,却很亲和温暖。
空中又是一道亮光。“夜戎”二字浮现在空中,如烟如花,转瞬即逝。
“娘娘。”采卿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方才还是高贵无比冷艳万分的夜戎早已化作一片轻羽簪,旋落在青丝云鬓间,悄无声息。
“奴婢方才好像看到这里亮光闪过,娘娘,莫非出了什么事。”采卿慌慌张张地四处张望几眼,横竖是有几分不对劲在心里,可此刻看来又是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劲了。
安雪洛脸上依旧笑意不减,丝毫不见慌张之色,更未刻意掩饰什么,这点她还是知道的,想到这里,她又不禁联想到了不经意间露出了马脚的墨染,他若是知道,自己已经发现了他的把戏,又会是什么样呢?”
“哪里有什么,你看错了罢,方才我一直在这里。”
“是吗,真是奴婢眼花了。”采卿脸上遍布不解之色,可眼下的确没有可疑之处,一抹冷风掠过,忽进袖中,单薄着衣的采卿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忽见安雪洛一身行头也不是很保暖,猛想起自己的身份来。
“娘娘,您穿的如此单薄,快进屋,初春天寒,当心您自己的身子。”
“我知道了。”安雪洛淡淡答道。
“您今日为何起得如此早,天还未亮呢。”
“是吗?今日,早了。”安雪洛这才发现晚上在这院子里光顾着和璟斯调侃,时间已不知不觉流逝了许多,也才发现自己是一夜未眠。“你一定还未睡醒呢,看是这几天你太累了,天色还早,你回去休息吧。”安雪洛看着采卿那张睡意未消的脸,带着十几岁少女的慵懒倦怠,却又刻意添加几份老成进去,更是憨态可爱。
那日黎明,梨花开尽。
安雪洛站在梨花树下,刚好梨花压鬓,她凝望着飘零的梨花翩然起舞,顺势回落,好似三万年前她初遇他的光景,那时他们还是彼此心境单纯的少年,眼中,也只有自己,只有那一份轻狂不羁,谁都没有料到,后来的一切会改变如此之多。
时光静好。
站在树下,她闭目安享初春明媚的阳光。
回头转身,嫣然一笑。
安雪洛才猛地发现,他,在她身后。青丝散漫,腰间玉佩如脂,肤若梨瓣,唇角有浅浅笑意,眸中,是绚烂的漆黑,翻涌着初春的日光。
他,回来了?
有那么一种错觉,安雪洛以为他是当年那个手握书卷倦懒在梨树下鲜衣怒马的轻狂少年,只可惜,他不是。
“臣妾见过皇上,皇上万安。”安雪洛眸中掠过一丝狡黠,闪着亮色的光,这一丝不易察觉的神色却已被墨染尽收眼底了,他暗笑,这女人葫芦里又卖的什么药?他总觉得,这女子的笑是融在了他的心底,刻在了他的心尖上,不仅仅是笑,还有她的狡黠,似一只狐,让他捉摸不透,他极少对一个人这样好奇,一般情况下,他只知道,若是哪一个人让他生了好奇心,那么这个人,怕是大限将至了,可眼前这女子,却又让他的感觉那样不真切。他还不想这么快的让她死,抑或是,永远都不想让她死。
“免礼吧。”墨染菀然一笑,她,能逃过自己的掌控吗?答案是,绝对不能,这天下,从没有什么是可以逃脱自己的手掌心的。“今后与我见面,你不必行如此大礼,唤我墨染便可。”墨染的语气淡淡的,却有意无意的流露出点点温情。这一次,他暗下决心,绝不会再让她抓住任何马脚,绝对不会。“我自幼便不喜被人捧得很高,可是,他们都不放过我。”|他嘴角溢起温婉的笑意,而眸中却是安雪洛怎样都看不穿的深沉与冷漠。可只要能与他一起,就算他冷淡,他无情,那又怎样。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她,属于后者。
无论他的目的为何,哪怕只是利用自己也好,哪怕是为了哄自己开心也罢,只要此生此世,自己还能再唤他一声,再望他一眼,便足矣。她爱了他那么久,他的温情蜜意她再了解不过,而此刻,这样的温情,显然不是他自心底而发的,只是给她的错觉。
零乱的黑发在阳光的圈圈点点中,带着金色的晕边,他倦怠得像一只午后在阳光下舔息的狐狸,干脆倚在梨树干上,不语。精致绝伦,乍看更似是一块无暇的美玉,温润圆华,那与生俱来的气质仿佛穿透层层间隔,四散开去,几近覆灭了日光。
安雪洛惊诧在那一刹,这样美的墨染,眼眸中却没有玉的深情,有的,只是一份冰凉,碎作一地。
“今日退朝退的这么早,朝中无事吗?”安雪洛自觉他此刻前来,肯定不是想她,那定是有其他缘由了,到底是为了什么,她还不清楚。
“今日朝中无事,退朝路过这里而已。”墨染的语气似一泓幽潭,不见波澜,不见涟漪,可他心中,却不尽如此,看来,这女子不必别人,更不像那传闻之中端庄贤淑,温婉大方的安家大小姐,如此看来,他更是不能放过她了。或许他正是心中忙着打量她,又忘记了自己犯下的错误。
安雪洛听他这样说辞,暗笑:墨染,你为何在我面前就变得如此笨呢?什么时候可以学聪明一点。他身上此刻着的是便服,莫非他就穿着便服上朝不成,岂不荒诞?她并未点明他所犯之错,点明了,反倒不好玩了,安雪洛干脆丢给墨染一个玩味的眼神,扫过他一身便服,一切霎时明了。
墨染并未着那件天子朝服,只是穿着一件暗朱色长袍,束一条白玉腰带,日光里,分不清那是人还是妖孽。
墨染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谎话又被这女人发现,心底掠过一丝窘迫,面上还是那一泓幽潭,毫无波澜。原来,窘迫竟是这等滋味,好啊,他嘴角三分勾起,这个女人可是让他生平第一次尝到了何为窘迫,不简单,不简单,我若不还回去,我还是墨染吗?
安雪洛察觉到了他脸上意味不明的笑,还有眸中的邪气,与方才日光里的谪仙人迥然相异,这才刚刚开始,不急。
“是路过这里才想到了我,还是想到了我才路过这里?”安雪洛反问一句,瞬间击溃了自己最后那一道温婉可人娴熟大方的形象,此刻,分明就是一只狐,在打量着自己的猎物。
墨染又岂是那池中之物,他又怎会不知道她话中意味,怎能容忍她一而再二而三的挑衅自己,这样,一点不适合他。
“我自是想你了,才来看你。”他双手抱肩,微微侧首,青丝半倚,凤眸轻轻眯着,散发着柔和的光。
“今日您兴致不错,真真让我我受宠若惊。”安雪洛何尝不知道,与天斗,甚于乏味,与墨染斗,其乐无穷。
“我再宠你一点,如何?”墨染逼近她一步,似笑欲休,眸中竟有淡淡妖娆之色,硬朗的线条被日光抚摸着,显得异常柔和,这样看起来,的确不似地上人,仿若妖孽初入凡尘之时的模样,可他却未再向前,“来人,上酒。”他脸上敛气一笑,薄唇轻抿,恰在那三分止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