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雪洛听到这样的话从眼前这样墨染的口中所出,先是一愣,转而浅浅一笑,只道:
“我素来不胜酒力,喝酒,怕是……”她正推辞着,那边宫人便托着一壶酒进来。
打开酒盖,酒香扑鼻而来,丝丝缕缕萦绕在鼻息间,着实醉人。
“雪洛,此酒乃皇弟进贡之酒,据闻是非凡之物,有暖身活血的药效,今日我与你同饮,如何?”他嘴角扬起一个弧度,优雅高贵,眸中更是一片漆黑,捉摸不透。
“我……”安雪洛还欲退却,是在不想在这里与他饮酒,自知自己酒力不好,指不定喝醉了要出什么岔子。
“呵,光饮酒有何乐趣,我们,来下棋如何?”墨染命人放下酒壶,扬手拂袖便又让人托着棋盘上来。
安雪洛面露难色,要与他下棋,在妖界三万年也没做过这档子事来,此刻她越发觉得自己情操高尚起来。
“莫说知书达理的安家小姐不会下棋?”墨染抛给她一个嘲讽意味颇浓的眼神。
“下棋便下棋,这又何难?我在家也学过一些,只是棋艺不精罢了,若我下的不好,还请见谅。”安雪洛暗地里早已是把这样的自己戳了个七零八烂,除了虚伪二字,再找不到更贴切的词来形容自己了。
梨花静落,日光洒落,偶有鸣虫忽响,在花草里折腾着,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白子飘然落下,转瞬黑子旋落。
墨染静观棋局,手执一黑子,迟迟未下,似乎再打量些什么,却又是自信十足之态。
安雪洛自知,他并未不知如何下子,他不过是在想,十步之内,自己会如何出棋,作为一个王者,傲视天下、执掌生杀的王者,除了拥有异于常人的天资,更离不开那些别人所不能练就的特质。譬如说狠心,耐心,用心,或是说,无心。
“我们打个赌如何?”倏地,一阵清幽如酒,淡雅如茶的声音浮如安雪洛的耳畔,他落下黑子,眼望棋盘,嘴角轻扬。
“打什么赌?”安雪洛自是落下一白子,看似漫不经心,实则玄机暗藏。
“我们赌,明慧太妃会死于谁手,如何?”墨染轻佻一笑,说道明慧太妃死于谁手那句话时尤为显得不在意。
安雪洛着实不曾料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明慧太妃,那不仅是先皇生前的宠妃,更是当今仁义王与七皇子的母妃啊,墨染,他到底是怎样想到要这个女人死的。
“可以不赌么?”
“你若是认为你有返还的余地,自可以不赌。”言罢,墨染纤细的手指间落下一枚黑子,安然吞下了安雪洛一枚白子。
“明慧太妃身边有何人,你告诉我,我赌便是。”安雪洛煞是无奈,看来自己还不是他的对手。
“这样你就知道了?”墨染似有不解。
“既然是赌,何必全然相知,拼的不就是运气吗?”安雪洛淡然答道。
“明慧太妃长子仁义王墨汭,次子七皇子墨沂,仁义王未娶正妃,却有侧妃马氏,至于七皇子,而今,也未娶妻。太妃身边还有常年服侍的贴身姑姑唤落,婢女数十名,太妃还有一个妹妹时常进宫看望她。”
“哦?就只有这些人?”安雪洛心中已有了三分猜度。
“是。”墨染凤眸稍稍睁开,面似幽潭,不见欺负,伸手按下一枚黑子,“我赌,太妃死于墨汭之手。”墨染淡淡启声,却掺杂着十足的自信。
“你觉得这世间有哪个儿子可以亲手弑母吗?”
“这是我的决定与你无关。不过现在,该到你下注的时候了。”墨染又落一子,轻声说道。
“我赌……”安雪洛沉吟一笑,只是做出一个口型,便落下一枚白子。
“好,那我们就这样说定了,如何?输者,到时就……”墨染说道此处便戛然止住。
“就怎样?”
“到时再说吧。”他仿似在故弄玄虚,执意不再往下说了。
“你为何要她死呢?”
“你不必知道。”墨染的眸中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阴狠,“有些人,便如你手中的那枚白子一般,只是被你利用的工具一般”正说着,安雪洛白子落下,吞下一枚黑子,转而,白子又被墨染的黑子吞下,“利用完,便没有任何意义了。”
“你说的是她?”
“是她,也是我。”他无奈苦笑,那笑中牵杂的东西太多太多,安雪洛看到了无奈,看到了隐忍,看到了痛楚,看到了……
“来人,倒酒。”他似乎怕是被安雪洛觉察到什么,命人上来倒了一杯酒。
一杯入喉,清润温良,香韵弥漫于四周,流走在体内,氤氲长久。
暖入心口。
安雪洛细细回味着这酒香,猛地想起来,这酒是璟斯从妖界拿来的酒吧,或说,这是阿离的酒,阿离的酒酿比起那西王母瑶池的琼露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神界的仙君也有不少溜到妖界去喝酒。
记得当年,墨染曾说这世间,她是最不能辜负的人,而阿离的酒,是最不能辜负的物。如今呢?
墨染一副安逸享受的神情,凤目微闭,喘叹呼吸声平稳有序,微风撩起发梢,在脸颊上飞舞,缠绕,他自知眼前女子有趣,不,是万分有趣。
“这酒如何?”墨染放下手中的琉璃杯,微微启唇。
“酒倒是好酒,只不过是冷了些。”忆及往事,安雪洛心头一紧,涌上一股莫名的哀伤。
这酒好冷,冷到了心里,就算喝下去再热,可心,却总归是冷的。
“冷?今日阳光正暖,酒何有冷一说呢。”墨染懒得去猜她的心思,来日方长,还怕看不透她吗?
“莫说是酒冷,只是心冷罢了。”她和他之间,始终有一层纱,薄如纸,却硬如钢。穿不透,摸不着。
安雪洛黯然转身,强忍住心头的抽痛,进了屋。
转身之后,仿佛听见酒杯落地的声音。
夜深人静。
“听说今日你拒绝了皇兄的一番盛情,胆子倒是不小。”墨璟斯齐腰的银发散在肩上,背窗而立,月色下愈发妖异。
“呵,根本从未有过赠予,又何来拒绝?”墨染找她饮酒,本就自有他的目的,虽然她此刻不知,但又何必自欺欺人。
“也罢。这是你们二人之间的纠葛,我璟斯不想管,也管不着。”他墨璟斯神色一愣,“宫中险恶,这里的每一个女子都心如蛇蝎,远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容易,你现在是人,不是妖,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随时都有可能再这深宫中丧命。而且,现在时间越来越近立夏,你的身体会越来越弱。”他神情淡然,仿若谪仙一般。“这是碧心珠,我将它封印在你的体内,依靠碧心珠的神力,你的内力能够一点点的别唤醒,但是,只有一点,你要记住,是绝对不可能达到你为妖的水平。”
“哦?”安雪洛接过珠子,细细端详着,“碧心珠,妖界神物。传闻整个妖界只有四颗,你竟然给了我一颗,其他三颗呢?”她打量这珠子,目光中捉摸不定。
“你一颗,墨染一颗,蛇姬一颗,还有……”墨璟斯的目光中闪过一丝心痛,“还有一颗,总之不在我这里”他的声音猛地低了下来。
那最后一颗,他既不说,安雪洛也是知道的。既然他不愿说,她也不追问了。传闻,在很多年前,妖界祭司璟斯曾经打开杀戒,杀死了兔族近半的兔妖,若不是妖王出手阻止,恐怕兔族早已被灭。
“到了本月的月圆之夜,天地之间阴气极盛,你可以躲在夜戎的身体内修炼,提升你的内力倒是够了。”不知何时,璟斯便从月光中隐隐消逝了。
那夜,璟斯走后,她在想。
墨染也有碧心珠,说明他的妖性还在,可是,他的记忆,今生今世,还能再恢复吗?若是他忘了了自己,自己倒是期望永远不与他相见。
他用他的忘记,来报复她的背叛。
安雪洛卧在榻上想着今日墨染说的话,他说,是她,也是我。他幼时,是经历了什么,他说那话时,定是极不开心的,或许,那是他的事情,与她无关。
而那明慧太妃,安雪洛不是很明了,但有一点她却清楚的很,当年陷害安家一事,她也有份子不是吗。虽然她万般千般不愿涉及人界人与人之间的明争暗斗,可她姓安,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啊,墨染概是抓住了这一点,才敢于她赌的吧,更或者说,墨染是要借她的手,除去明慧太妃。
那一年,安雪洛的长兄安承佑刚接任将军之职,便旗开得胜,大胜班师,而回朝不过三日,便有人秘报他与敌军暗中勾结,有意为之,那时安承佑年少血性也重,怎能容得自己被人诬陷,却生性莽撞,无法找出证据,替自己证明清白,朝廷渐而对他也不再重用。便又过了两年,战事又起,这才想到了安承佑赋闲在家,那时,明慧太妃母家在朝中的势力也刚好瓦解的差不多了,朝廷便再启用安承佑,难免会将明慧太妃的母家与安承佑一事联想在一块儿,安雪洛也是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