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雪洛就静静在他身侧走着,不言不语。淡淡的月光打在天街上,宫道寂的诡异。时而,丛中春虫忽鸣,安雪洛便有意无意的抬头望着,抑或者,她望的,是他。
久久不言。
“你刚才说,你要给我讲个故事,为何又不说了。”她突然止住脚步,抬起首来问他,深邃的轮廓越发显得柔和,仿若一副画卷,黑衣融进了夜色里,几乎分辨不出。
“你想听。”他的声音伴着月光而来,却衬得月光越发清冷。
“听听也无妨。”
墨染一怔,伸手似有似无的滑过她的左颊,脸上溢起一抹苦涩生硬的笑。此刻,他与方才那个杀人嗜血,阴狠残忍的罗刹全然不一,单是站在这里,没有一个人会将这二人联想在一块儿,安雪洛也不相信,眼前黑衣素面的男子,怎样看,都难以与嗜杀二字放在一起,可刚才,却也是她亲眼所见。他掌心的血腥味还未散尽,她更加清晰的闻到了他身上的恨意。他惨淡的笑里,是她看不透的悲伤。
“那我便讲给你听好了。”他倚在宫墙上,映着淡淡的银光,是出尘的仙人,她陪他站着,只低首听他言。
“大概是很久以前,很久了。有一个孩子,他父亲是万人之上的帝王,而母亲不过一个小小的美人,地位卑贱。”他说道此处时愣了一瞬,安雪洛便知道,他所说的,正是他已故的那些往事。
“然后呢。”她问。
“那美人虽是地位卑贱,却深得帝王的宠爱,不,是那帝王真的爱那美人,只可惜,帝王的母亲与俗世一般,同样认为那美人卑贱,没有资格做皇族的妻子,所以并不允许那帝王封她为妃。后来,美人生下一个男孩,帝王以为他终可以和自己心爱之人一起,给心爱的人最好的一切,怎料孩子生下来不过半把时辰,美人便血崩而忘。”他说这些时,脸上的神色一直惨淡,嘴角牵强的笑着,垂着首,也看不到眸中的神色。”
原来,他的一切并不如她想的那样美好。
“帝王封了自己已故的心爱之人为妃,却再不能和她一起相守,那孩子,便从一出生就失去了母亲。只因没有人愿意认养那孩子,孩子便跟着宫里的乳母们一起长大,那孩子到了三岁时还不会开口言语,宫里的人大多以为他痴呆傻子,那帝王却依旧疼爱那孩子,视若珍宝,不顾朝臣反对,硬是将三岁的孩子封了王,还动了废太子的念头。终有一日,一位新晋的妃子愿意做那孩子的母妃,帝王欣喜之极,便答应了妃子。那名新晋的妃子当时年纪少轻,但更是因为那孩子,帝王夜夜宿于妃子的宫中。妃子对孩子极好,甚至说是无微不至,当着帝王的面,更是体贴入微,连孩子吃饭都要亲手喂着。那孩子很开心,他第一次看到有人可以对他这样的好,是他从来没有体会过的感觉。又这样,孩子长到了六岁。那妃子凭借着认养的孩子一下成了后宫之中最受宠爱的女人。后来,妃子也有了自己的孩子。”
安雪洛大概猜到,他口中的妃子,定是为他亲手所刃的明慧太妃。
“十月之后,妃子诞下了自己亲生的子嗣,是个男孩。妃子对着自己认养的孩子说‘染儿,你说母妃给你生的皇弟是不是很可爱。’孩子答道‘是啊是啊,母妃,染儿以后一定好好保护弟弟’妃子轻笑,抚上孩子的头‘那你去告诉你父皇,让他也封弟弟为王,这样就不会有人敢欺负他了。’孩子道‘嗯,母妃!染儿一定会做到的。’妃子笑靥如花,‘染儿真乖。’在那个刚出生的孩子被封王的第二日,男孩路过宫中的后花园,他看见母妃在那里,他想去给母妃一个惊喜,便佯装躲在假山后面。他听到:
‘姐姐,你当真要一直把那个孩子留在身边,你现在有了自己的孩子,何必如此呢?’妃子冷笑,‘妹妹,我说你怎么这样不开窍,本宫不过是利用那个孩子,如今本宫的目的已经答道了,那贱种的身份如此卑贱,只会玷污了本宫的身份,本宫过几日便挑个时候跟皇上说,把那孩子丢给别人去养。’‘姐姐英明。’男孩听到了妃子亲口所说,他尚不懂何为利用,他只知道那女人对自己的一切都是假的,那女人从未想要对自己好过。
果真过了不逾三日,帝王与妃子相坐于宫中饮酒,妃子道‘皇上,臣妾如今已诞下麟儿,若是再照顾染儿,臣妾怕是力不从心,臣妾恳请皇上,皇子一事……’帝王正在兴头上,便未加思索,‘染儿,你母妃如今也有了自己的孩子,你愿不愿意去别的妃子那里……’男孩早已是看透了妃子的真面目,可他无意此刻揭穿那女人,他说‘启禀父皇,如今贵妃娘娘诞下龙嗣,自是无暇顾及皇儿,皇儿愿搬出宫内,居于王府,勤学苦读,为我江上社稷尽绵薄之力,请父皇恩准。’男孩儿跪在地上,低首恳求。帝王见自己的孩子如此上进,龙颜大悦,怎有不允之说?只是那妃子此刻是很男孩很到了骨子里,虽然太子已定,可难保万一,若是太子除了什么岔子,那继承大统之为的不就是那个贱种吗?绝不可以,只有自己的孩子血统高贵,才有资格坐上那位子,就算为了以防万一,也势必要将那孩子斩除。”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安雪洛自然是知道那个男孩未死,却更想听后面的故事。
“那妃子得手了吗?”
“几近得手,怪只怪男孩福大命大,都九死一生罢了。”
“是吗,那孩子真是万幸。”安雪洛尴尬一笑,此刻她认为明慧太妃只是这样安静的死去,实在是太过便宜,若是她,定会要她生不如死。“若是我,定要那妃子生不如死!”
“呵,算了,过去的便过去了,那妃子好歹也养育过男孩。”他猛地抬首,眸中一片漆黑,涣散的目光落在地上,半晌,他言:“现在,你知道明慧何故该死了吗?”
“她不应该死,应该比死更痛苦的活着。”安雪洛的拳心紧握,指甲生生掐进肉中,不觉疼痛。
“好了,时候也不早了,你若再不回去,你宫中值夜的宫女保不定就要发现娘娘没了。”他调侃道。
“那……”安雪洛不知所言,也不知何言,只道:“我问你,你可动过情。”
他止住脚步,杵在银辉里,“情为何物,我不懂。”
好一个你不懂,安雪洛心头涌起一抹酸痛,他不懂,他不懂。
总之他不懂,自己再怎样,他连情都不懂,自己还在奢望什么。
安雪洛翻墙回去的时候天已经快亮了,明日朝堂之上,估计又是风波不断了。
明慧太妃薨逝。
“娘娘,你知道吗,明慧太妃薨了!”采卿方起来,替安雪洛梳洗时说道。
“你说什么?”安雪洛故作不知,猛地丢下手中的玉簪。
“听闻是昨夜在揽月园为此刻所杀。”采卿压低声音道。
“荒唐,何来刺客,刺客怎会杀了太妃娘娘?”
“皇上龙颜大怒,已连斩了昨夜值守的侍卫十八名。”
安雪洛心底轻叹,墨染还是墨染,帝皇无情,他,是无心。
“宫中所有的嫔妃如今只能穿白衣,切不能穿红黄明艳之服,娘娘今日那件朱砂褶子流金裙子、……”
“罢了,备好白衣,去太妃宫中。”
“是。”
大殿之上。
墨汭垂首跪于百官之中。
“臣弟知罪,太妃确为臣弟亲手所杀。”
“混账,那可是你的母亲,你……!”百官之中,一位老臣怒目圆睁,上来便指着跪于地上之人怒声呵道。
墨染坐于龙椅之上,面无波澜,细细打量朝堂之下的一切。
我既给的了你,我若想收回来,定是轻而易举,只看我愿不愿意罢了。
“请皇上赐死这不忠不孝之人!”
“请皇上三思!这可是您的亲弟弟,皇上……”
“皇上,依老臣之见……”
朝堂之下一片哗然。
许久,他启声,朝堂之中霎时沉寂。
“依朕之见,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削了他的王位,贬为庶民。有事禀奏,无事,今日就退朝吧,朕累了。”他轻轻动了动脖颈,冷声道。
朝堂之中一片惊然,这新帝继位不过半年,行事诡异,而当年太子被废,他那时不过是一个不吭声不吭气的王爷,却因诛杀乱臣功不可没,被立为太子,众人万万不曾想到,新太子竟会是平日一个默默无闻的王爷,诸多大臣因平日没来得及送礼,拉拢的拉拢,吃饭的吃饭,那新太子却是收礼照收,饭局照出,却不做任何表示。直至继位,连贬三朝元老五位,又提拔了新人无数,还把那个宫外接回来的野种皇子封为了亲王,实在荒谬。
“罪臣谢吾皇不杀之恩。”墨汭跪地三叩首,他要的,只是这样,如今,终可以与远心长相厮守,母妃,下辈子,儿臣替你当牛做马,你在天有灵,万不要怨我,是你有错在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