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高一直跪在那里,他在求扶苏原谅,可是死人怎么开口?
嬴政蹲在一旁,亲手挖了一个坑,把扶苏雕放了进去,他看着扶苏雕上浅笑盈盈的那张脸,竟然泪如雨下。
他想起当年,扶苏五岁,后宫又添了许多孩子,每个孩子都有自己的母妃。
小小的扶苏就等在他下朝归来的路上,看到他走来,迈着小短腿跑过去,抱着他的腿高兴地喊:“父王!”
当时刚刚破了韩国,捷报送来他大喜,看到雪球一样的扶苏自然高兴,高高的举起他笑着说:“今日可曾习字?”
“有,苏儿写的及时漂亮,连太傅大人都称赞我了。”
扶苏抱着他宽大的手掌问:“父王,母妃在哪里?”
原本的笑意僵硬在了嬴政脸上,身后的一干随从都吸了一口冷气,自郑夫人去后,没人再敢提及她,她是陛下心上的伤。
“怎么想起了母妃?”
“昨日,苏儿看到三弟的母亲为三弟缝制小鞋,三弟说我是石头里蹦出来的,苏儿也是有母妃的,是吧父王?”
他天真的脸像极了倾寒,嬴政笑着说:“下次若再有人说你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你就告诉他,你母妃是父王唯一的结发夫妻。”
“可是,太傅说,后宫的女子都是父王的妻子,都是苏儿的母亲。”
“那些不是父王的妻子,也不是你的母亲,你只需要记住,父王唯一的妻子,就是你的母妃,她叫郑倾寒。”
他说话的时候,莫名其妙的的悲从中来。刚刚还为统一六国的霸业进行了第一步而高兴,却原来,皇图霸业可以谈笑之间得到,他爱的那个人再不会回来了。
与她别后五年,生也茫茫,死也茫茫,一切都是空。
“那母妃长什么样子?”
嬴政突然想起了倾寒的脸,每天夜里都能梦到的脸。
“你母妃是全天下最美的人。”
可是扶苏就是无法勾勒出母亲的脸,他听伺候自己的人说过,他的眼睛像极了死去的母亲,他笑起来脸颊旁的浅浅梨涡也跟死去的母亲一样。可他就是无法在自己婴儿肥的脸上看到母亲的样子。
他宫里有着一棵硕大的扶苏木,据说,那是母亲从郑国嫁过来时种下来的,他也听过有郑地的女子唱歌,正是《山有扶苏》镶嵌着他的名字。
据说,母妃唱这歌最好听,父王就是因为太爱母妃才为自己取名扶苏。
那日,他坐在书房端端正正的写字,父王竟然来了。
扶苏高兴之余自然也怕父王考自己文章,嬴政把他抱在自己膝盖上,笑着对他说:“苏儿,父王送你礼物可好?”
“是什么?”果然啊,还只是小孩子。
嬴政拿出那个扶苏雕,献宝似的给儿子,颇为沾沾自喜:“这可是父王从扶苏木上砍下来的,这也是父王亲手雕刻的,这个娃娃就是你母妃的样子,怎么样,漂亮吧。”
“漂亮,母妃最漂亮了。”扶苏把这个娃娃守在了怀中。
这也许是父子俩之间为数不多的和谐时刻。
长大之后的扶苏,与他再不是同心同德。
他叛逆,懦弱,迂腐。
根本不是嬴政要塑造出来的帝国接班人。
两个人经常因为政治见解不同而争吵。
都两千多年了,他已经忘记和儿子为什么争吵,只记得众目睽睽之下,他的皇长子从随身的绣袋中取出这个扶苏雕,扔在地上怒吼:“若是母妃知道你要坑杀术士,母妃也不会瞑目的!”
那个浅笑盈盈的娃娃,就躺在玄色的毯子上,一直傻傻的笑。
嬴政一直恨自己,怎么把扶苏教导成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
帝国的继承者,不需要慈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