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蛟被嬴政一手铲除,震惊朝野。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君上,竟然凭借一己之力,算计了长安君成蛟,让他身败名裂。
自成蛟在郑倾寒面前万箭穿心而死后,她做梦都梦到那个满身是血是箭的人爬向自己。她不是不恨嬴政,可她更心疼嬴政,她从十三岁入秦陪伴他至今,嬴政是个隐忍不发的人,若不是此事成蛟做的太过分,他是不会害死自己这个唯一的弟弟的。
嬴政在成蛟死后的半年,站在当初成蛟死的地方问她:“倾寒,你恨寡人吗?”
当弓箭手搭弓上箭的时候,郑倾寒也在被射中的范围内,若不是成蛟拼尽全力推开了她,恐怕她也早万箭穿心死在了宫殿前。嬴政是个大胆的赌徒,他赌的就是成蛟对倾寒爱的有多深。
郑倾寒摇摇头,说道:“臣妾只问君上一句话,若当时君上是成蛟,成蛟是君上,成蛟用臣妾做诱饵,君上是借助那唯一一丝机会逃开,还是像成蛟那样,推开臣妾?”
“寡人两个都不会选,寡人会拉着你,让你陪寡人一起去死。”
这便是他与成蛟最大的不同,他的爱带着侵占和霸道,宁让她与自己死在一起,也不愿看到她欢笑在别人身旁。天上的纤月仿佛是她精心勾勒出的眉儿,月华如练披盖在两个人的身上。
“臣妾明白了。”她温婉一笑,嬴政也不知道何时她从那个不谙世事的孩子变成现在这种喜怒不入胸次的模样,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大概是与他朝夕相处沾染上了他淡泊的习性吧。
过不了几日,便是嬴政二十二岁生辰弱冠之年,按礼应该去秦故都雍地蕲年宫由太后赵姬为他实行加冠礼,宫中开始着手准备了。
雍地被赏赐给太后身边得宠的宦官嫪毐,嫪毐另外册封为“长信侯”,在朝廷的势力与旧主吕不韦不相上下,这种互相持平的局面是嬴政喜闻乐见的,但美中不足的事情太多了。
嫪毐封侯之后,所得的赏赐异常丰厚,雍城的一应事情决于嫪毐。侍候嫪毐的僮仆有数千人之多,投奔嫪毐求官求仕的宾客舍人也有千余。嫪毐被封为长信侯。以山阳为其住地,又以河西、太原郡为其封田。
那日,嬴政本来准备宿在郑倾寒宫中,二人刚用完膳食,赵高便行色匆匆走来,在嬴政耳边一阵低语,嬴政听了点头,转身握住郑倾寒的手说道:“倾寒,你乖乖呆在‘梧桐’,哪里都不要去,等寡人回来。”
既然嬴政已经嘱咐了,她不想给他添麻烦,只应承了下来。
嬴政回到大殿之后,殿中跪着一个瑟瑟发抖的人,嬴政厉声问道:“你是何人!”
那人抖了抖,磕了三个响头,赵高听着都替那个人疼。
“小人是长信侯嫪毐的仆从。”
嬴政不屑的一笑:“长信侯的仆从来见寡人作甚?”
那个人一副愤愤不平的模样说道:“长信侯为人虎狼之心,小人是秦人,自然效忠君上!长信侯在雍地酒肆喝醉了酒,竟然敢大言不惭地说什么他是君上的假父!小人半点都不敢说假,还有,长信侯嫪毐是个假宦官!”
嬴政只觉得头晕目眩,假宦官?可是他明明伺候了母后很多年,从小,嬴政就记得是吕不韦亲自把嫪毐送给母后的,如果是假的,那么嫪毐那个贱民与母后岂不是有染••••••嬴政不敢再想,握紧了手中的拳头,咬牙切齿道:“你怎么能一言断定嫪毐是假宦官!”
“嫪毐经常带着小人去妓院嫖娼!而且••••••”那人抬头看了一眼嬴政,下面的话不敢说了,嬴政说:“但说无妨,寡人恕你无罪便是。”
“小人曾经奉命去找产婆给太后娘娘接生••••••”
他觉得天地都塌陷了,母后怎能如此放荡!她又有何颜面去面对九泉之下的父王!他瘫软在王位上,垂着头,赵高赶紧端上茶水,嬴政端起杯子却使劲握在手中,赵高知道他是真的动怒了。半响,他放开手中的铜觞,扔到了托盘上,赵高看了一眼,都被捏的变型崎岖了。
“还有其他的消息吗?”嬴政问道,现在没有什么是他无法接受的了。
“嫪毐还曾与太后密谋,说先王两个儿子,长安君已经死了,况且君上现在还没有子嗣,若君上死了,就以嫪毐的儿子为后,立为王。”
那人话刚说完,就看到嬴政气愤的起身,他一时间怒火无法发泄出来,看到面前的矮机,直接一脚踢翻,矮机从台阶上滚了下来,声音巨大,跪着的人吓得心惊胆跳。
嬴政说道:“你先下去休息,待寡人有事再喊你,你叫什么名字?”
“回君上,小人‘金安’。”
他平息怒火暂且让金安退下,待门被关上嬴政才问赵高:“这个人身份查清楚了?”
“回君上,已经查清楚,他本就是嫪毐的门客,因嫪毐在大庭广众之下责打了他,让他难堪,才怀恨在心把嫪毐的罪行告诉君上的。”
嬴政说道:“宣丞相吕不韦,太傅李斯和蒙氏兄弟进宫。”
郑倾寒等了一夜,还未见嬴政回来,宫中的油灯灭了,袅袅青烟升起。她拢了拢散落下来的鬓发吩咐阿枚去准备早膳,他果然又食言了,不知道昨夜宿在何处?他不喜女子身上带着浓重的熏香味,不知昨夜侍寝的女子可知道,若带着浓重香味在他身侧睡了一晚,嬴政定然是无法安然入睡的,只怕今天早朝他会精神不济。
早朝的时候,吕不韦提起嬴政要去雍地蕲年宫进行加冠礼的事情,群臣附议,连一向与吕不韦政治见地不合的蒙家也附议,嬴政便吩咐赵高着手准备。弱冠礼之后,吕不韦就要把朝政归还于嬴政,也就代表他终于能亲政了。吕不韦不是不放心嬴政无法处理政务,反而极力赞成嬴政一人处理朝政,从灭长安君嫪毐一事就可以看出,嬴政深谋远虑,心计不下于他吕不韦。
咸阳宫准备了三日,才出发去雍地蕲年宫,随行的妃嫔只有郑倾寒一人,她本就是后宫位份最高的人,随嬴政去雍地蕲年宫进行弱冠典礼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
冠礼所需要的东西,公冠四加,三同士,后加玄冕。天子亦四加,后加衮冕,因此时周已经被秦灭,大争之世再无周天子,战国七雄君主每个都是天子,自然冠礼也仿照当年周天子的来,初加缁布进贤,次爵弁,次武弁,次通天冠,后佩剑。
车到雍地蕲年宫时,已经在路上奔波了两天,赵高扶嬴政下车时,他看到了自己风华依旧的母亲,心中虽然不耻但依然表现出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笑着行礼:“儿子参见母后!”赵姬却扶着他未让他真正行礼,反而伸手摸着儿子的鬓角说道:“哀家的政儿到底是长大了,诛杀成蛟一事,哀家听嫪毐说起来,都替政儿高兴啊。”
“等儿子冠礼成了,就接母后回咸阳宫,好好的尽尽孝道。”
赵姬却拒绝了,嬴政笑着说:“儿子在冠礼上,会给母后一个惊喜的。”
“是什么稀奇玩意?”赵姬问儿子,嬴政却故作神秘,附在母亲耳边说:“待那日,母亲便知道了。”
这个时候郑倾寒也下了马车,阿枚扶着她给赵姬行礼,自她小时候起,赵姬就不喜欢她,容貌一般并不算倾国倾城,却被嬴政百般宠爱,定然是个狐媚子。
“臣妾郑倾寒参见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她的礼数很周全,赵姬也没有理由刁难她,只说道:“起来吧。”
“谢太后娘娘。”她与嬴政几乎是并肩而立,只不过在嬴政身后半步的地方站稳了。赵姬心想,还算是懂点规矩的。看如今这番景象,嬴政是打算立她为王后了,只是无子嗣,任谁也爬不到王后的位置。
嬴政这时才看到,扶赵姬的正是嫪毐,眼中有怒气和厌恶一闪而过,旁人未曾发觉但却逃不过正郑倾寒的眼睛,她不知道嫪毐与赵姬的私情,固然不知嬴政为何动怒,不动声色的拽了拽嬴政的广袖,赵姬走在前面,嬴政笑着对郑倾寒低声说:“你且安心,没事的。”
他越是这样说,她就越不放心。嬴政遣退了嫪毐,亲自扶着自己的母亲,对母亲说道:“一年未曾见到母亲,母亲竟然还是如此年轻,刚才倾寒还与儿子说,她与母亲站在一起,风华竟然还不如母亲不知道的人都以为您是她姐姐呢。”说完朝郑倾寒顾盼一笑,郑倾寒走过来说道:“臣妾一直都想问太后娘娘如何保养的,君上还说臣妾,朝中大臣在新年宴上见到太后娘娘尊荣一次,竟然敢大言不惭的说太后肯定不会有君上这么大的儿子,若不是他曾经是先王倚重的大臣,君上早把他杀了。”
赵姬听到儿子唤郑倾寒的名字亲切,就知道她在儿子心目中的地位自然是别人难以企及的。只拍了拍郑倾寒的手背,一副老者的模样语重心长的对郑倾寒说:“君上也大了,宫中尚无子嗣,君上最是宠爱你,你也要早日为君上生下长公子才是。”她话刚说完,就听到身后的嫪毐咳嗽声,嬴政看了嫪毐一眼,皮笑肉不笑地说道:“长信侯身子不适?”
“回君上,奴才只是嗓子痒痒罢了。”他没有半分谦卑的模样,郑倾寒看着嫪毐心里就觉得不舒服,宫中的宦官哪个不是一身女气,而这个嫪毐眉目英气逼人,半分也不像是个宦官。她仔细盯着嫪毐的咽喉看,嫪毐感受到了她的目光,赶紧咳嗽两声,用手捂着咽喉,欲盖弥彰。
她脸上血色已经退去,猜的八九不离十了,太后的贴身宦官有七八分的可能是个真正的男人。不知道嬴政知否此事,她看到嬴政与赵姬母子亲密的情形,怎么都无法开口告诉嬴政自己的猜想。
筮日时便在蕲年宫正殿举行冠礼,因先王已经去世,故而由吕不韦这个仲父主持嬴政的冠礼,从宫门外便铺着的红毯一直绵延到郑倾寒看不到的地方,她知道,她心爱的人今天就要走过着红尘万丈软正式加冠,终于能亲政了。
当礼乐声响起,嬴政从红毯那头走来,天子威仪尽显,文武百官跪下说道:“恭迎我王!”声可震天!那文武百官齐刷刷的下跪,仿佛是疾风骤雨打翻的荷叶一样。
“君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声音如同潮涌,铺天盖地而来,嬴政走到台阶下,郑倾寒就站在一侧,看到嬴政步履坚定的迈上台阶,帝王冕前挂着的珠子轻轻晃动,他高挑的丹凤眼此刻深不见底。他今日戴玄冠,身穿玄衣白裳的朝服,系黑色大带,饰白色蔽膝。身着士玄端,玄裳,黑色大带,赤黑色蔽膝。
站在高台上,他衣袂一挥说道:“众爱卿平身!”
“谢君上!”
嬴政背对众人,跪坐在蒲团上,面对着赵姬与吕不韦,吕不韦对先王有知遇之恩,代替先王为嬴政加冠没人敢反对,吕不韦说道:“吕不韦将加冠于子政,子政将莅之,敢宿。”
诸臣答道:“臣等敢不夙兴。”
公服、带、靴、笏,皂衫、深衣、大带、履、栉、掠,都用桌子陈设于东耳殿中东部,以北为上首。酒注、盏盘亦以桌子陈于冠服北面。幞头、帽子、冠并巾,各以一盘盛之,用帕蒙上,以桌子陈于西阶下。一位执事守在旁边,因嬴政是长子,则布席于阼阶上之东稍偏北的地方,西向。
嬴政向将冠的吕不韦行揖礼。立于席右,面向席。因先帝只有嬴政这么一个儿子,赞者便选了蒙毅取栉掠,置于席左,兴,立于嬴政之左。诸位臣子皆为正宾,揖将冠者,即席跪。赞者蒙毅即席,如正宾向跪,进为之栉,合紒,施掠。吕不韦下阶,嬴政也下阶,吕不韦盥洗,嬴政向他揖礼,登阶复位。执事者以冠巾盘进,吕不韦下一级台阶,接过冠笄,执之,正容,到嬴政面前,向嬴政祝曰:“吉月令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维祺,以介毕福。”然后跪,为嬴政戴上通天冠。赞者蒙毅以巾跪进,吕不韦接过,加之,兴,复位,揖冠者。冠者到东房中,脱去四(衫,换上深衣,加大带,纳履,出房,正容,东向,立良久。冠礼中,原本是要向南立的,而秦国历代君王的目标都是出函谷关,吞并东方六国,故而立向东方,后来东向的规矩就成了秦国百姓的礼仪,但凡儿子冠礼,皆东向。表示老秦人要西出函谷关一雪前耻的决心。
祝辞唱到:“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耇无疆,受天之庆。”
轮到赵姬训话,嬴政又跪在蒲团上,听母亲说道“礼仪既备,令月吉日,昭告尔字,爰字孔嘉,髦士攸宜,宜之于嘏,永受保之。”
他行了拱手大礼,说道:“儿政虽不敏,敢不夙夜祗来。”
嬴政起身,再朝诸位大臣鞠躬三拜说道:“寡人定不负大秦!”
诸位大臣跪下起身说道:“天佑大秦,国祚绵长!”
郑倾寒也下跪,只是她不曾想大秦帝国的江山万里,只求天佑吾君,福寿安康。
礼仪已成,赵高为嬴政正其衣冠,诸位大臣抬起头尊其瞻视,俨然人望而畏之。有些老秦人自幼就听人讲当年的秦穆公如何气派称霸犬戎的,如今看到秦王政,竟然如同穆公在世一般,不,不是穆公,他有比穆公更威严的气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