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天上月牙弯弯,繁星点点。胡大先生的木屋在黑夜中透着烛光,深山中,一曲婉转的箫声弥漫开来,如怨如慕,如泣如诉……
一曲终了,龙晨山将玉箫放下,立在庭院中呆呆地出神。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龙晨山转身望去,见念出声来的是莫俠。龙晨山一怔,心想这莫俠该是草莽出身的人物,竟然能听出自己吹奏的乃是苏轼的《江城子》。
莫俠刚从屋里出来,听得箫声婉转,一时出神,口中竟念出一句词来。
“莫兄也懂诗词?”龙晨山问道。
莫俠道:“苏轼的《江城子》,讲的是他追忆自己离世多年的妻子。”莫俠顿了一顿,道:“有人可以拿来思念,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龙晨山听罢,问道:“莫兄没有思念的人么?”
莫俠沉默不语,脑海中浮现出母亲美丽的样貌。
龙晨山见莫俠不语,丢给他一个酒囊,道:“且不谈这些了,如此良辰美景,不如你我喝个痛快。”
莫俠打开酒囊长喝一口,叹一声好酒,又扔给龙晨山,龙晨山也喝一口,忽觉兴起,挥动玉箫舞起一套剑法。莫俠见他左手持酒囊,右手舞玉箫,动作潇洒之至。
庭中种了两棵桂花树,时值初秋,桂花盛开,待龙晨山挥舞开来,更是香气扑鼻。
龙晨山一套剑法舞毕,道一声“接着”,酒囊又飞掷过来。莫俠接过也喝一口,转身舞起一套醉拳。
莫俠这套醉拳拳法精妙,身形忽快忽慢,也是潇洒无比。龙晨山只道莫俠武艺都是刚猛一路,却也能使得这般灵巧拳法。
莫俠一套拳打完,两人又各自喝了几口,不禁都开怀大笑起来。莫俠发觉自己似乎从来没有如此开怀过,多年来压抑在心底的爽朗性情猛然间喷薄而出,一发不可收拾……
莫俠笑声渐渐受敛,他又记起自己的身份——杀手。杀手不该有太多的情义和牵挂。一旦被情义牵绊,杀手便将濒临绝境。无论是叶莹儿还是龙晨山,莫俠觉得自己都不该走得太近。也许孤独,才是自己永恒不变的归宿,也许离开,是当下该做的最好的决定。
莫俠道:“龙兄,明日我便回狮子林了。”
龙晨山沉默半晌,道:“耽误莫兄些许时日,已是很惭愧,现今李大人已受胡大先生医治了数日,情况也有好转。莫兄可放心前去,他日我前去狮子林,与你舞剑饮酒!”
翌日,流云台上,一行人为莫俠送行。莫俠抱拳道:“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各位留步。”龙晨山道:“莫兄,临别之际我赠你一言,不知你是否愿听。”莫俠见龙晨山面色诚然,道:“愿洗耳恭听。”龙晨山略一迟疑,道:“得饶人处且饶人。”
莫俠心中一怔,忖道:“他是觉得我太过心狠手辣,当真是菩萨心肠。”莫俠望向叶莹儿。叶莹儿本来两道目光都望在莫俠身上,此时见莫俠看自己,低下头来。莫俠为人冷漠,这一行人中,除了龙晨山,就只有叶莹儿会找他说话,而此时临别之际,她竟没了言语,莫俠微微叹了口气,过了良久,转身向山下行去。
众人回身进屋,而叶莹儿开口喊住莫俠,追上前去。叶莹儿缓缓走到莫俠面前,一双美目中透着依依不舍之色,喃喃道:“莫大哥,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
莫俠心中一阵柔软,心中忖道:“难道她……还想再见我么?”
叶莹儿从袖中取出一块玉佩,双手缓缓递到莫俠胸前。莫俠接过玉佩,白玉晶莹剔透,触而生温,约莫半个掌心大小,被一根红绳穿着。莫俠细细一看,白玉上刻着四个蝇头小字——平安喜乐。
叶莹儿柔声道:“江湖险恶,莫大哥要事事小心,好自珍重!”莫俠将玉佩捏在掌心,道:“叶姑娘,你也要保重。”这几日二人独处时,莫俠对她都以“莹儿”相称,此时依旧是二人独处,莫俠却喊起“叶姑娘”来。一句“叶姑娘”,不知将两人的距离拉开了多远。
叶莹儿双眼微红,转过头去。莫俠心中一狠,径直下山而去。叶莹儿望着莫俠的背影渐渐远去,终于消失在树丛深处……
离狮子林还有两日路程,莫俠知道离山不远有个镇子。这些日子为李纲保镖劳神劳力,尚无安心吃顿饱饭,莫俠抬首望天,时候尚早,可赶到那镇子去吃顿午饭。
晌午,莫俠进了那镇子,找了家客店。走进店来,莫俠发现生意很火,十来把桌子差不多都已围满。一个店小二迎上来伺候,将莫俠带到一处仅有的空桌。
莫俠叫了几个小菜,一壶好酒,便让小二去了。他从身上解下弓箭,听得身后一桌传来议论之声。
一男子声音道:“你们可知前段时间太原失守复得的事?”
莫俠向后望了一眼,说话的是个精瘦的汉子,看穿着也是江湖人物,和另两人一桌,三人喝酒吃菜,顺便闲话江湖。
“知道,太原沦陷之后,有江湖好汉潜入太原行刺金兵主帅,而后三路宋军反攻,收复太原。”
“那你可又知道是谁刺杀的金兵主帅呢?”那男子的声音再次响起。
“这……莫非你知道?”
“当然晓得了,”那男子道,“定然是白衣公子南宫凡了!”
“这头蠢驴!”莫俠暗骂一声,眼见小二举着托盘,已将酒菜尽数端来。莫俠举酒饮了一杯,又听得后面道:“不对,你可别瞎说,南宫公子出身燕山派,多次在燕京战场抵抗金兵,可从没到过太原。”
那男子得意一笑,道:“白衣公子眼见太原沦陷,又怎会坐视不理?”
莫俠不再听他们言语,径自吃起酒菜来。酒菜极佳,怪不得生意很好。莫俠将菜吃尽,开始一杯一杯品起酒来。
门外走进两名十八九岁的少年,都身着青衫,两人一胖一瘦分外显眼,手上都握着入鞘的剑。两人左顾右盼,发现店里都已坐满,没有空桌。
莫俠看见两人向自己走了过来。那胖少年望了一眼桌上的碗筷,对莫俠道:“你都已吃完了,就别占着桌子。”
莫俠继续品酒,没有看他哪怕一眼。那胖少年面色一沉,厉声道:“让你走,听到没有?”
莫俠还是毫无动静。瘦少年上前一步,道:“敢瞧不起我们,大爷我赏你个耳光!”说罢,右手一巴掌向莫俠脸上扇过来。
那瘦少年一掌扇了个空,“啪”的一声自己左脸一震,火辣辣的疼。瘦少年怒火中烧,拔剑出鞘,咬牙道:“你找死!”
胖少年也拔出剑来,两人挥剑向莫俠当头斩下。莫俠侧身躲开两剑,举杯一扬,一杯酒水全泼在两人脸上。二人忽觉酒水扑面,连忙后跃。
胖少年冷冷盯着莫俠,道:“好大的胆子,你可知我二人的来头?”
莫俠又倒了一杯酒,慢声道:“无论从哪里来的,都是两条疯狗而已。”
瘦少年一听,顿时面红耳赤,大喝一声一剑向莫俠刺来。胖少年也挥剑向莫俠当头斩下。莫俠再次侧身躲开瘦少年这剑,举起杯子拨开胖少年当头一剑,就像拨去在头上飞绕的苍蝇。两人一连使出十多招,竟未能碰到莫俠分毫,而莫俠都坐在凳上尚未起身。
客店里的客人见动起武来,为避血光之灾,纷纷都急忙离去,一时之间客店里除了莫俠和这两少年,只有躲在一角的客店小二和掌柜。
二人急攻一阵,加之气愤难平,顿时气喘吁吁,停下手来。
莫俠冷眼望了他们一眼,道:“白云山庄的剑法,被你们使成这样,当真是丢人现眼!”胖少年道:“既然已经知道我们是白云山庄的人,你还敢如此造次!”
莫俠哈哈大笑起来,笑声中带着恨意,道:“白云山庄,在我眼里就是狗屁不如,一文不值!你们若再不走,休怪我刀下无情!”
“阁下好大的口气啊!”一个娇柔之声传来,莫俠转头一看,门口已走进一个黄衫少女。那少女样貌极美,脸上肤色晶莹,微微带着笑意,一身绫罗衣裙,翩翩如仙,手拿一枝芙蓉短剑,剑身镶满珠宝,也是极为华贵。
那少女缓缓走到两少年身边,又望向莫俠。莫俠此时近看,见这少女大约十八九岁年纪,样貌秀丽绝俗,双眸清澈如水。莫俠不禁不敢直视,转头望向别处。少女樱唇一开,道:“在阁下口中,白云山庄似乎一无是处,敢问阁下高姓大名?”
莫俠不答反问:“姑娘也是白云山庄的人?”
那少女粉拳一捧道:“小女子凌琳,确是白云山庄的人。”
莫俠听到“凌琳”二字,迅速又把目光移到她身上。瘦少年见莫俠盯着凌琳直看,猛然喝道:“狗贼,白云仙子岂是你能多看的,当心我挖出你的眼珠!”一言未毕,莫俠一闪身形,已经立在瘦少年面前,“啪”的一声,脸上挨了一耳光,火辣辣的疼。
两少年怒火中烧,挥剑向莫俠刺来。这一次两人已全是杀招,便要将眼前此人斩于剑下。
莫俠心中忖道:“你们找死,便怨不得我了。”心念一动,莫俠转身已拔刀在手。“*”两声,两人手中剑已被削短一半,忽觉面前刀风扑面,心中一慌,心知便要命丧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