漪玉江,红 袖渡码头。
红 袖城与江蓠城的距离也不过一江之隔,南蓠北袖因此得名,养育两岸百姓的母江,漪玉秀美之名。
清羽颇具耐心地坐在渡口边的凉亭之中,沐梨侍立身旁,寸步不离,临近午后,想必玉函二人也该要到了,若是迟了些,或许会错过一趟渡船。
“天下势,中兴者,或是仁或是霸……”一名声音沉稳的玄袍打扮的男子缓缓靠近凉亭。
在他踏入之前,一把细剑已经出鞘,指着他的鼻子,他停下身来,抬起头,颧骨突出,浓眉大眼,其貌不扬,但是他面对锋利无比的剑尖,却没有任何的慌张之色,而是有礼地向清羽行过易礼:“某路过此地,外头烈阳高照,只想进亭中歇息片刻再行赶路。”
清羽本就要阻止沐梨,对方又是一名易者,易派中人闲云野鹤,可能路过之人只是一名易派小弟子,也可能是一名高人。
“梨儿,不要对这位先生无礼。”
沐梨这才缓缓收起了细剑,从头至尾没有一丝情绪变化,易者满意地点点头,走进凉亭,坐在清羽的对面。
之前没有察觉,此刻才发现他的手中居然持着一把细剑,这把细剑没有剑鞘也不用布包着,甚至没有剑锷,只有一根如同竹制的剑柄,他将细剑摆在脚边,想了一下,却又突然平放在膝上,过了一阵又摆至另一个方向的脚边。
如此反复,清羽微笑着开口:“这位先生,你这是在做什么?”
“某在做选择。”易者喃喃。
“摆剑而已,放在哪不一样?”清羽不解。
“不一样不一样,若是摆在左边,万一滑倒,恐怕伤了某的左腿,反之右边会伤某右腿,而摆在膝上,只怕滚落下去,双脚不保。”易者一脸为难。
“那为何不给此剑寻一把鞘?”
“世上总有无法落入鞘中之剑,正如永远无法停歇之人。”
“若无鞘,也可寻一块布包起吧?”
“无奈剑过于锋利,不过片刻,布亦会被撕裂。”易者抬起头来,“有些时候,伤到身旁之人,可就不好了。”
“既然如此,何不弃之?”清羽似乎觉得这名易者话中有指,眉头不由一皱。
“心爱之物怎可说弃便弃?”易者反问。
“那先生以往如何处理此剑?”
“所以某一般都会握着此剑,藏在袖中,只不过,容易伤人伤己。”
“先生究竟想要对在下说什么?”清羽困惑地看着这名易者。
“某易号竹客,今日特意前来给太子殿下算上一卦。”自称为竹客的易者回答。
清羽漠然地注视着竹客:“原来先生知道我的身份,不过,我不懂卦,也不信卦,所以还是不劳烦先生了。”
“无妨无妨,懂也好,不懂也罢,某以为,冥冥之中自有定数,而卦象,本就是对于天机的一种窥探,能够道出的,只是一些明面上,能够分析之事,真正关系命运,是无法也是某无力道出的。”竹客摆摆手。
“既然如此,先生又何必执着要为我算卦呢?”清羽微微一笑。
竹客伸手,一指清羽的面容:“正是因为这一丝笑容,殿下请容某以居士相称,万居士的心与其他王者不同,你有一颗温柔的心和温柔的笑容,某不懂政事,却知道治世之道,在于仁心与霸道,万居士身怀两者,可以说是千古难遇。”
“仁心与霸道?”清羽抬眼看了一眼沐梨,努力压抑着笑意,“先生以为在下也是拥有霸道的?”
“当然,否则今日居士怎么会在此处呢?”竹客淡然一笑。
清羽的目光带过一丝疑惑,却还是微笑:“看来有些事是无法瞒过先生的。”
竹客点点头:“某只是不想这千古难有之心就此断送而已。”
“此话怎讲?”清羽不解地看着竹客。
“我观景世命星黯淡,只怕将有乱世降临,而命星之旁紧挨着一枚忽明忽暗之星,这乱世之始,便是此星所起。”竹客似乎有些故弄玄虚。
“那么此星又是何指呢?”清羽询问。
“其实居士如此聪明,已经明白,此星便是指的万居士,乱世之始,便是万居士。”竹客回答。
“我为何又会成为乱世之始?”
竹客嘴角带过一丝诡异的笑容:“那便要看万居士是否要听某的这一卦了。”
清羽一愣,不由哈哈大笑:“先生还真是厉害,既然如此,那便讨教了。”
竹客从容地从袖子中落出三枚铜钱,清羽眉头一蹙:“先生占卦只用三枚铜钱?这也太过简约了吧?”
“无妨,铜钱还是其他,不过形式而已,若是准,怎么算都是准,若是不准,那便是江湖术士不可轻信。”竹客口中喃喃,手上却已经开始占卦。
他的动作娴熟却不紧不慢,自若的神情的确有一种高深莫测的感觉,只不过他的长相给他的形象大打折扣了。
铜钱一次又一次地落下,安静地只余下江水翻动声,午后炽烈的阳光把其他所有的声音都蒸腾得一丝不剩。
最后一次铜钱落下,竹客淡然地将铜钱收进袖中,然后抬起他难看的面容:“某已经完毕。”
“恭听先生指教。”
“下乾上兑,乃夬卦,夬,泽水夬,此乃居士之命,亦关乎景世之命。”竹客喃喃。
“这点先生早已强调多次,只是在下仍然不甚明了。”清羽眉头微蹙。
“夬,决也。刚决柔也。健而说,决而和。”竹客如是所言,“居士应当明了,朝廷之中奸佞甚多,然而却仍有许多正义之辈,居士理应同他们的关系融洽起来,所谓君子以放禄天下,居德则忌,否则正邪皆不得容你。”
“此事我自然是知道的,只是他们总是逼着我去做我底限的事情……”说着,清羽就抬眼看了一眼侧立身旁,冷若冰霜的沐梨。
竹客轻叹:“居士可知夬挂之后为何挂?”
“在下不知。”
“天风姤,此乃妖女为祸天下之卦象,姤卦紧跟夬卦之后,自然是有所联系,还望居士思索,女子重要,亦或是天下重要?”竹客继续劝解。
“先生!”清羽似乎有些愠怒,“占得夬卦,言姤卦,真是闻所未闻之事!”
竹客点点头:“既然居士如此,某也不便再多言,须得记得,居士此生若是不能跃过此劫,景世当会万劫不复。”
说罢,竹客便起身,手中提着那把没有剑鞘的细剑,向外退去:“居士与某有缘,便最后送居士与姑娘一句,亲不可信。”
“多谢先生赐教。”清羽嘴角微微一动。
“某就此告辞,或许此生,与居士也不得再会,还望居士好自为之。”竹客慢慢退去,就像是要融入刺眼的阳光之中。
目送竹客渐行渐远,清羽轻叹一声,转眼看向沐梨,沐梨的目光显得有些冰冷,清羽不由安慰:“没关系,事在人为,既然我身在此位,自然需要承受任何可能发生的灾祸。”
沐梨的目光这才稍稍缓和,她走到清羽身旁,缓慢地伸出素手,轻轻地触摸着清羽的发线,在安静的午后之中,逆光将更为宁静的两人包裹,清羽极为享受地闭上双眼,即便是沐梨一言不发,可是他仍然能够感觉到她的温柔,只有对他一个人的温柔。
“哎呦,两个人好亲密呀,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哪里来的小夫妻呢哼。”九娘淡薄而让人觉得尖酸讽刺的话语打破了这片刻的安宁。
清羽站起身来,冲着月眸之中满是不屑的九娘微微一笑,然后望向始终低着头的玉函:“真是让二位姑娘见笑了,我与梨儿其实……”
“你不用解释!”玉函突然抬起头来,午后炽烈的光线将她白皙的皮肤照射得如同虚幻的萤火,几乎泛出团团绒光,她不自觉地咬了咬下唇,“不用向我解释……”
“喂,现在我们随你去了江蓠,将来函姐的事情就是你的事情了,别朝三暮四地把她抛弃了,否则别怪我不客气。”九娘冷冷地插嘴。
“红绫,别乱说……”玉函抓了抓九娘的衣袖,羞红着脸向清羽抱歉地一笑。
清羽自然也是不介意地点点头,但是九娘却依然不依不挠:“至少你得给函姐一个明白话,否则不清不楚地在你身边,函姐……”
“好了好了……船来了,我先上船去看看!”玉函一脸慌张地打断了九娘的话语,生怕她再说下去,会引起尴尬,急匆匆地向刚刚靠上岸的渡船奔去。
九娘冷哼一声,瞥着清羽:“函姐对你一心一意,你其实自己也清楚,若是辜负这样一个纯净的女孩,你心中过意的去吗?”
清羽温和地微笑着:“九娘姑娘很喜欢玉函姑娘,这我看得出来,但是以后的事情谁也不知道,其实你知道我的身份,即便是真的和我在一起,你觉得玉函姑娘会开心吗?”
“我不知道。”九娘嘴角微微一抽。
“你不知道,是因为你还不知道什么是爱一个人的感觉。”清羽缓缓走向九娘。
九娘却是极为不屑:“我不需要爱,也不会去爱任何人,我是杀手,感情只会让我杀人的时候迟疑不前。”
“啊!”
尖锐的惨叫突然撕破了安宁的午后,在只有江水滔滔和风之呼声中,沉寂片刻,在岸上的三人立刻冲向了靠岸的渡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