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羽将手伸出马车之外，冰晶落在他的手掌心中，在他掌心的温度中，融化成水，而透入皮肤的温度，像是一根细小的针，刺痛了他的内心。
马车的帘子被拉开，那个相貌平凡的中年人注视着自己：“殿下，下雪了。”
“嗯，我知道……”清羽点点头，他注视着外面的漫天大雪，嘴角带起了微微笑容。
“不祥之兆，景国真的到了末日了吗？”石磊落喃喃自语。
“有句话叫做，置之死地而后生，我不相信，一场雪就能把一个国家带入灭亡，我不相信所谓的诅咒。”清羽漠然。
“回去之后，也请太子好好面对，不要再逃避，国家与朝廷，是你必须肩负的责任，既然身在帝王家，便切勿再想着安静生活，这是裕大人说过的，殿下忘了吗？”石磊落长叹一口气。
“自然没有忘记，比起父皇，老师更像是我的父亲。”清羽微微一笑，“但是，这并不代表，他一切都是正确的。”
“殿下，从前的你不是这样的。”石磊落剑眉紧皱。
“人是会变的嘛，我这一生已经遇到很多人，很多事。”清羽低头看着一边的那张报纸，易简的画像布满了整个头条版面，依然是那股散漫随性。
“这样一个颇具反骨之人，并不值得殿下去结识。”石磊落注意到清羽的目光。
“有的时候，拯救国家的并不一定是大侠，他也可以是一个混蛋。”清羽咧嘴一笑。
“歪理。”石磊落冷哼一声。
马车得得，大雪越下越大，旷世奇景，任谁都不得不惊讶，骑在马上的孙公权惊喜地拿着剑柄戳着自己的师兄：“我从来没见过这东西，我的天呐。”
“说归说，别老戳我！”肖青翻着白眼。
“等我们回去，太子重整朝纲，这世界就又太平了，然后我就可以退休，我要在这里盖间屋子，和花林一起在这里看雪，话说，师哥，你也该找个媳妇了，你比我大不少岁数呢。”孙公权咧嘴笑着。
“我可不像你，胸无大志啊，都想着退休了，我可还要拯救国家呢，知不知道什么叫做百废待兴，为了国家，我可以献出我的生命！”肖青傲然挺胸。
孙公权注视着肖青半晌，然后就当什么都没听见一样：“话说，好久没看到花林了，不知道她去哪里了，好想她。”
此时的他们二人自然无法见到，那冰雪中，所隐藏着的剑刃与刀锋，当他们倒在血泊的一刻，为国捐躯也好，安然生活也好，实现了，也早已远去，因为他们的神情很安然，他们并没有为自己的鲜血感到遗憾，这，就是龙剑禁卫。
……
缓缓收起手中的书信，玉函嘴角带起一抹妖冶诡异的笑容，九娘传来的信件，是一个意外的收获，既然沐梨自投罗网，那么清羽很快便会回来，虽然不清楚这半年来他们二人究竟藏在什么地方，但是曹晨的起兵虽然棘手，却成了引出万清羽的诱饵，现在剩下的，就是把他带回来。
玉函拿起桌上的茶杯，轻轻地晃动着里面的茶水：“去把琴广叫过来。”
宫人匆匆而去，没过多久琴广便在宫人的带领下赶到玉函跟前，琴广永远都背着他身后的那把筑琴，就像是他身体的一部分，他面色僵硬地注视着玉函，然后徐徐跪下身来：“叩见函贵妃。”
“起来吧。”玉函并不想去多看这家伙几眼，而是转过身看着楼外的皇城，“琴广，这段时日，你都在做什么呢？”
“微臣没做什么，弹琴谱曲，与以前一样。”琴广也看玉函不顺眼，却因为上次的亏，不得不假装恭敬。
“好清闲呀，清闲得……都忘了当初把我献给皇上的目的了呢。”玉函冷笑。
“……娘娘在说什么，微臣听不懂。”
“你告诉我，你费尽心机，陷害我，陷害太子殿下，想要的，是什么？”
“……我要沐梨。”
玉函深吸一口气：“可以，我可以给你沐梨。”
“此话当真？”琴广惊愕地抬起头，注视着背对着自己的玉函，他看不清对方的表情。
“我既然说出口了，自然当真，当我把万清羽抓到，就把他们送回江蓠，沐梨和万清羽形影不离，自然会一起来。”玉函如是解释。
“我想你不会这么简单就把沐梨交给我，你说吧，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琴广那张原本平凡而温文尔雅的面容，此刻已经有些狂热。
“是的，这是一场交易。”玉函微微侧过头，狭长的凤眸露出丝丝魅惑与妖冶，“从现在开始，你就是龙剑禁卫的新指挥使，你可以调动龙剑除石磊落外的任何人，而你要做的，就是在万清羽送达江蓠之前，把所有和他有关以及来趟这次浑水的人，全部干掉，事情结束之后，沐梨就是你的。”
“成交，我会把他们全部干掉的。”琴广立起身来，放下话来，转身便走。
见得琴广离去，玉函鼻中带起一声冷哼：“蠢货，难怪只能变成别人的棋子。”
玉函手中的茶杯轻轻一放，然后就从高高的楼阁上摔落而下，许久才传来支离破碎的声音，虽然尖锐，却早已离得太远。
“回禀娘娘，九娘姑娘将人送达江蓠，已经离去，此刻，人已经送进宫内。”一名宦官不知何时走上楼来。
“好，把她带过来见我吧。”玉函微微一笑，然后自如地坐回自己的桌前。
……
脚步和以往一样，不紧不慢，地上是熟悉的石砖，可能是总是擦洗，这一路的长廊，一尘不染。
从花园的假山中穿透而过的风，轻轻拂动着她额前的长长刘海，冰冷的目光像是能够冻结这世间的一切。
走在前面的宦官在转弯时，恭敬地回头躬身：“姑娘这边请。”
如今沐梨双手空空如也，她的细剑已经在进入宫中时便被收走，不过她也没有打算做任何的抵抗，既然来这里，自然已经抱着赴死的决心。
绿旒琴望楼，在很久以前，这里并不存在，包括这一整座庞大的寒羽宫，只是因为玉函进入这里开始，一切都变了。
沐梨从来不想怪罪什么，她和清羽在湖畔遇到玉函时，命运或许便已经注定，清羽从第一眼看到玉函起，便已经喜欢上她，因为那份不羁，那份脱俗，那份叛逆，而沐梨所要做的，便是始终守在他的身后，不允许任何人伤害这个男人。
走上楼阁，筑琴声总是想着，悠扬而凄凉，坐在主座后的凤袍女子对着自己妖冶地笑：“真是让我惊讶呢，你会主动要见我。”
沐梨一言不发地走上前，玉函指了指沐梨身旁的座位：“坐吧。”
沐梨走到属于自己的座位，缓缓跪坐在柔软的毛毯上，玉函微微一笑：“红绫说，你癖净，我便让人把最干净的毛毯拿出来，给你换上全新的茶杯茶壶，连桌子都是新的。”
微微颔首，是沐梨对于玉函的回礼，玉函拿起自己面前的茶杯：“来，这是清羽最喜欢的梨箫，连喜欢的茶叶都带着你的名，你对他而言，果然是无可取代的呢。”
“我知道自己总是自作多情，但是爱一个人并没有错对吧？哪怕我无法进入你们之间，一毫一厘。”玉函自嘲地晃动着手中的茶杯。
“你……是这样认为的……大错特错……”嘶哑生涩的声音，从那副冷若冰霜的面色下，缓缓发出。
玉函听到沐梨开口，不由整个人都是一愣，这是她认识沐梨以来，第一次听到她讲话，那种嘶哑，像是被人割开了咽喉。
“我哪里错了。”
“你能给他……我所不能给的东西，于他而言，我只是一碗水……而你，是美酒，是繁花，是漫天繁星……是他最爱的末日苍雪……”
“你究竟在说什么……”玉函秀眉微蹙。
“你……在嫉妒我是吗？我又何尝……不是？”沐梨的脸上，第一次露出笑容，牵强得，像是不知道笑这个表情究竟是什么意思。
“这种话没有什么意义，至少他不论去什么地方，他永远也不会忘记你，其实我很好奇，你们之间的过去，是什么，让你们之间，这样的坚不可摧。”
“过去……”沐梨缓缓低下头，茫然地望着自己的双手。
“天呐，那是什么？”一名宫人情不自禁地呼喊出来，她已经没有心思去向玉函请罪，因为她的视线已经全部停在了外面。
玉函与沐梨的目光同时凝望而出，玉函注视着外面发生的事情，显得尤为不可思议：“这就是……末日苍雪？”
漫天白雪，千世梨花，在这一天的景国，簌簌绽放，人们惊讶地望着这样陌生的场景，那凝固的细小冰晶缓缓飘落在景世大地之上。
绝美的眼瞳之中，倒映着这一场末日苍雪，就像是星辰在其中璀璨，银河漫延，延伸出去时，那充满愁绪的天空，掩面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