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落纷纷,愁雨凡尘。
夜湖孤灯,银辉倾流绵亘。
不言天伦,只语陌生。
一生枯等,隐香空余长恨。
……
“清羽,她叫沐梨,从今往后,她就是你的侍女,但是,你必须把她当做自己的亲人和姐姐一般对待,你一定要好好保护她。”
幼时的清羽,凝视着眼前面色冷漠的少女,她寒彻的目光,是如同冰冷的尖刺,但是清羽却看到了,那种沉入湖底的痛彻心扉,绝望、无助……
清羽缓缓走上前去,他并没有向往常一样,对待任何一个陌生人那般,礼貌行礼,而是拉起少女的手,露出和煦笑容:“从今往后,我会用我的生命来保护你,不容许任何人伤害你。”
少女的手冰凉透心,也包括她冷若冰霜的面容,像是要刺穿靠近她的一切事物,她用冷漠的目光让清羽放下自己的手。
清羽不知为何,心头一阵酸楚,他轻声细语:“迟早有一天,我会让你主动牵起我的手。”
沐梨一愣,她虽面容冷清,眼眸却着实动人,就像是星辰的凝结,清幽的瑰丽,蓝洞的迷幻,梨花的素净。
只是她依旧一言不发,紧紧地将自己包裹起来,与世隔绝,她额前长长的刘海,把她半边的容颜都快要遮掩起来,是精美的梨花沉浮湖面。
沐梨自此便跟在清羽的身边,名义上,她是清羽的侍女,但是清羽却从不差她做任何事,而她也是一如既往的冷若冰霜。
清羽虽贵为太子,且是陛下独子,但却从小品性端正,性情温文尔雅,行事三思,生活节俭,太子府上只有受封时的那几十号下人,再未有过添置,府上安静,少有争端,他也从不管事,一来本就年幼,不过十岁而已,二来,不过十岁少龄的他,却有着成人的稳重睿智,虽年幼而力不可及,但是知人善用,博得臣下拜服。
而清羽的直属下人,只有两名男仆和两名侍女四人而已,沐梨算是第五人,只是她这侍女却毫不理事,让得其余四人心中生怒,他们四人也不过十四五岁,虽比起清羽和沐梨都要大上一些,然而却总归还是少年人,心中合计着如何算计沐梨。
沐梨整日不做杂事,不往何处,只是独爱清羽屋旁的小院,那的秋千总能让她冷若冰霜的面目上,似乎多上一些不易察觉的愉悦,游丝一般,须弥缥缈,难让人捉摸。
当清羽第一次归来时,站在不远处,静静地凝视着沐梨倾在秋千上,面容的阴晴不定,令他心痛的是,他似乎只能看到悲伤、怨恨。
自那之后,每日的凝视成为了清羽必不可少的沉醉,也许谁也不会明白,少时的清羽,眼中只有那如若梨花般纯净的少女。
其实,若只是沐梨不管事,清羽也不在乎,这四名下人也便不会过分计较,只是这沐梨性子也是孤傲,目光总是游离涣散,别人与她说话,她要么不去理会,要么冷眼相对,进府之后,竟从未说过一句话语,甚至一度让人以为她是喉不能言,但是看着却又不像。
既然并非喉不能言,那么,便是目中无人,同为下人,她凭什么能够何事不做?同为下人,她凭什么一副高人一等的模样?同为下人,她凭什么能让太子这般放纵?
少年人总是有着一种莫名的嫉妒心,他们崇拜着贵为太子的清羽,期望得到他的青睐和赞扬,但是如今却有一个比他们晚进门,却能够高过他们的人,他们只能把怒火全部发泄到她的身上。
趁着清羽随太子太傅出门几日,他们便一道约定好,要给沐梨一个教训,那日,沐梨正如往常一般走出房门,只是刚刚一脚踏出,她便感觉到一阵凉意,从头到脚,倾泻而来,木桶落在她娇柔的肩膀上,疼得她咬牙一拧,险些摔倒在地,冰冷的水滴不断地从她湿透的长发与衣衫上滴淌下来,而她的拳头紧紧一握,拖着湿漉漉地一道痕迹,走入长廊。
“呦,这是哪个不长眼的,把地弄得这般湿?不是存心给太子爷找麻烦吗?”阴阳怪气的男仆在院子里口中啧啧。
“就是呀,整天除了找麻烦,也不干正事,最后还不是得我们这些人来理会。”侍女接过话语,尖酸刻薄。
“人家自以为是千金大小姐呢,娇贵着呐。”
“千金?大小姐?若不是太子爷看她可怜,指不定她现在被卖进哪家青楼呢。”
冷漠的目光和冰晶般的身影徐徐消失在走廊的尽头,拖着那如同一把利刃般的水渍,剖开绝望的黑夜时,却坠入了痛彻心扉的深渊。
有些时候,小小的憎恨和嫉妒,会变成恶毒的伤害,当沐梨看着自己碗中浸满黑色黏稠的酱油时,她的做法却是自如地取过碗筷,如同泥浆一般恶心的米饭徐徐地淹没在她苍白的薄唇之后。
仆人和侍女冷笑着看着沐梨一口一口地将那让人闻之欲吐的米饭,全部咽入喉间,她的面色本就苍白如雪,而这一刻,颤抖、煞白、阴冷……
沐梨习惯性的走往清羽屋旁的时,看着被剪断踩碎的秋千,或许有种世间末火的侵落,不断地焚烧起沐梨如梨般的肌肤和她早已残破不堪的心脏。
夜幕降临,一日也不过转瞬即逝,萧萧索索,安静无言的太子府,却并未日落而息。
“你把这些衣服洗了再去睡觉。”几大筐衣服摆在沐梨的房门前,阻挡着她的进入。
她冷冷地注视着面前的四人,不带一点情绪的目光,像是在看着四只没有生命的花瓶,他们自以为优越于人,但是却是一触即碎。
她的目光总是如同冰锥般锋利,看得人心头颤栗,这也正是让他们愤怒和憎恶的地方。
“你当真不洗?”
沐梨冷冷地立在门前,丝毫未有动作,对于眼前的四人,她也只是视若无睹。
四人也不再多话,冲上前去,开始撕扯她的头发和衣服,将并未还手的她推到在地,为不能让人看出她被人殴打,他们都是拧着她的肉,撕着她的衣服。
等众人发泄完毕,才向她啐着口水,恨恨离去。
恍惚昏暗的灯笼被马车吞没,清羽朝着马车上的老者作揖行礼,沉默地送别自己的师父,直到黑暗像是墨汁一般淹没了尽头的一切,他才缓缓走入大门,那些守卫都面无表情地向他跪下行礼,他稍稍点头,渐渐远去,消失在府邸深处。
清冷的月色从屋檐的间隙中投射下来,被撕扯得褴褛的衣服,如同白骨般白皙的肌肤,惨然冰澈得几乎冻结眼泪。
其实怨恨早已深种,只是积得太厚太深,已经掩盖一切,把该有的愤怒、情感、悲伤全部都已经无从循迹。
对于亲眼见到全家被残杀殆尽的少女,她已经无法再对这个世界有任何的好感,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活下来,她不应该活着,或者,她需要做一些事情才能死去。
当清冷的月色和冰凉的夜风被一个黑色的身影所阻挡下,注视着稚嫩却已经足以让人瞻仰般的英俊时,她才明白过来,她的确还不能死,她还有事情要做。
清羽脱下自己的袍子,裹在沐梨的身上,然后搂着她远离了这间属于她的房间。
从那日之后,沐梨便不再住在客房,而是和清羽同食同住,太子的房间本就分为外间里间,除了清羽居住的房间,还有书房、外厅以及紧挨着一道门帘,也算是内室的小房间,本是让守夜侍女歇息的,但是清羽却习惯独睡,不愿让侍女守夜,故此一直空着。
如今倒是刚好让沐梨居住,屋外的秋千清羽也已经让人重新搭起,他的举动俨然告诉所有人,从今往后这座秋千只属于沐梨一人,除此以外,清羽虽然表面不说,却不论到哪里,都是将沐梨带在身旁,经此一遭,反而是让她更为与清羽接近,看得那四名下人心中愤懑不已。
对于并没有受到任何的惩罚,他们所想的,却并非是沐梨不曾道出,而是在念叨,这沐梨靠着一副天生娇俏的皮囊,知道太子心善,便一味地以可怜模样示人,这实则是她的诡计。
只是他们只看到同进同出,形影不离的二人,却没有看到,沐梨眼中从未融化过的冰锥,对清羽的不信任还有冷漠。
清羽的淡薄让他并不在意这些,只是每当深夜,他凝视着帘外依稀睡下的少女时,心头总有一丝哀愁和酸涩。
他缓缓起身,轻轻拉开纱帘,却与一对冰冷的目光相凝,不由一滞的他,冷冷地注视着那对冰冷如剑,却剪水般绝美的眼瞳。
两人凝视着,在黑夜的星消月坠,云逝风残,明明皆是黑暗,可是却有着水墨画般的色泽暗沉明亮又暗沉。
他们无言无语,像是两尊荒夜之中,永世相注,却永远不会移动的石像,风侵雨蚀生生世世,亦无法改变他们相互凝视而无语凝噎的态色。
那一夜很安静,安静得让人无法理解,安静得就算是眼前晃动的黑影也无声无息,沐梨从未理会过清羽,她只是打开了窗户,磕在窗前,凝望着漫天星河,那里的星罗棋布,精妙得如同看到了往昔,乃至前世,清眸凝絮,只点数分轻烟曼愁。
而清羽,却是取来了笔纸,墨染白宣,为这一瞬刻上节点。
汌青辰落难相叙,泪落凝珠玉。深阁不见巽中凛,最是几番清怨入心汀。
惊鸿不若眸中沮,少有青丝易。阡尘树上散梨音,秋水剪枝,瞳曼落殇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