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的大堂，比牢狱更为阴寒，比墓穴更为黑暗，清羽紧紧抓着自己的头，痛苦的表情几乎想要撕破自己的头皮。
韩世新丞相一家仆人老小六十三口，从大堂中一直躺到外头庭院中，而给他这一切的，就是他始终效忠的朝廷。
缉捕司总捕头的周旋在带人检查完所有尸体之后，走到清羽身前躬身行礼：“禀告太子，已经全部检查完毕，韩丞相一家六十三口，全属自杀身亡。”
清羽抓起周旋的领口，狠狠咬着牙：“你眼瞎了吗？这是自杀？这是自杀吗？”
周旋不卑不亢地注视着清羽：“殿下，不论是否眼瞎，这都是自杀，你也好，我也好，也许哪天这样儿的自杀就会落到我们的头上来。”
清羽无力地推开周旋：“滚！”
周旋冷笑一声，然后拱手向后退去：“殿下，好不容易脱险，就请好好珍惜，微臣要前往宫中禀告皇上了，殿下也早些走，我还要吩咐人来处理尸首呢。”
“快滚！”清羽暴怒，额头上的青筋暴起。
周旋带人离开丞相府，安静的府中，只剩下了清羽还有始终站在他身后的沐梨，清冷的灯笼在停满尸体的院子里微微晃动，像是死者不甘的磷光。
“受够了，我受够了。”清羽一咬牙，身体开始颤抖，那不是恐惧，而是这一次，他真的被激怒了。
沐梨走上前，轻轻抓起清羽的手，清羽回过头，面无表情：“明天，就在明天。”
……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丞相韩世新，蛊惑太子，心怀不轨，为朕识破，惧朕降罪，自缢谢罪，念其劳苦功高，追谥列侯，钦此。
宦官读完圣旨，回身向皇上鞠躬，下头的大臣全部下跪直呼万岁，皇上轻声咳了几下，然后低头俯瞰着下头的臣子：“韩丞相心术不正，得此下场也是咎由自取，倒是委屈了太子，让太子受苦了。”
清羽面无表情，一言不发，低头看着通光殿暗色的地面，皇上见他没有开口，假作笑容：“太子，怎么话也不说，这是在责怪你父皇吗？”
“儿臣不敢。”清羽淡淡地回答，找不到一点情绪。
“太子，你难道一点话都不想说吗？你不想与你父皇说些什么吗？”
清羽缓缓抬起头，嘴角露出一丝平静的微笑：“有，父皇，儿臣有奏，若是父皇不许，请父皇还是将儿臣关入死牢才好。”
“太子这是说的哪里话，只要不是大逆不道的话，你都可以说来听听，朕自然会许你。”皇上表示得极为大度。
“那儿臣便说了，第一，请父皇从今往后还政回朝，不可再有他人取代。”
“这是自然的，朕之前只是身体抱恙，如今自然要勤政爱民。”皇上笑了起来。
“第二，请父皇下罪己诏，系数自己这些年的错行，并且大赦天下，肃清朝廷宵小。”清羽继续开口。
皇上听到此话便有些不悦，清羽始终坚持要让他下罪己诏，这罪己诏若是一下，记入史册，后人会如何看待自己？不过且先搪塞他，安抚他的情绪才好：“太子关心朝政，体恤百姓，朕倍感欣慰，罪己诏一事，朕自然会下。”
清羽点点头：“第三，废函妃，将其逐出宫外，永不还朝。”
皇上顿时一拍龙椅，暴怒地指着清羽：“你什么意思？不要得寸进尺，朕处处忍让，你还要朕废了函贵妃，你是不是心中还念着她，你别忘了，她现在可是你的母妃！”
清羽毫无惧色地迎着皇上的目光：“父皇，既然你不可，便将儿臣打入死牢吧。”
“你是在威胁朕吗？！”
“儿臣不敢。”
“逆子！逆子！”皇上紧紧咬着牙，突然一阵鲜血从口中喷涌而出，在下面大臣一阵惊慌失措间，他无力地在龙椅之上，晕厥而去……
走出宫门之外，清羽回头望着这座宏伟的金岚城，面色变得尤为冷漠，沐梨从马车上下来，向着清羽点点头，清羽颔首，长舒一口气，看着头顶上，景国的天空：“景国的冬天，终于要来了。”
……
此刻正无比紧张的寒羽宫中，太医围在床铺四周，玉函看了一眼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皇上，突然露出一丝冷笑，然后缓缓离开。
九娘不知从何处倏忽而现，瞥了一眼里面，然后露出笑容：“如之前所预见的，万清羽已经和沐梨，向着寒羽宫而来。”
“我等待这一刻，已经等了好久了。”玉函的脸上露出一丝欣喜。
“肖青和孙公权在外面把守，但是凭他们和万清羽的交情，估计会倒戈。”九娘面色凝重地告诉玉函。
玉函侧眼看着九娘，微微一笑：“你怕了？”
“我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没有什么怕与不怕。”九娘不以为然。
“那就行了，有多少人都没关系，最后，我要我们全都死在一起。”玉函嫣然笑起，伸手抚摸着九娘的脸颊。
九娘绝美的眼眸弯如弦月，轻声细语：“那我会很开心的，函姐还不忘记带着红绫一起走。”
肖青与孙公权正守在门外，孙公权回头看了一眼寒羽宫内，然后望向自己的师兄：“你说，皇上会不会……”
“我们不用管这些，只要看好这道门就行了。”肖青并不是故意板着脸，只不过天生面容冷峻而已。
“其实我一直在想，如果太子殿下和陛下起了冲突，我们应该帮谁呢？”孙公权歪着头。
“乌鸦嘴！”肖青瞪了孙公权一眼，“不过，真要遇到这种情况，我们当然必须保护当今圣上，这是龙剑禁卫的职责。”
孙公权点点头，随意地望向远处，但是眼睛却突然眯成一条线，他指着远处：“哥，我不会真是乌鸦嘴吧？”
肖青不解地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目光所及，是两道人影，随着人影越来越近，肖青眼睛骤然瞪大，口中惊呼：“太子？”
“太子想要做什么？皇上病倒，不经传召擅自入宫可是大罪啊。”孙公权嘴角一抽。
肖青轻叹一口气：“也只有他才会这么明目张胆地就往里面冲，且看看他想做什么吧？”
肖青与孙公权等着清羽走近，然后下跪：“叩见太子。”
清羽低下头看着两人：“你们在把守吗？看来父皇真的病危了。”
两人对视一眼，肖青站起身来，拱手回答：“回禀太子，太医正在里面诊治，微臣不知道。”
“好，那你们继续看着，我进去探望父皇。”清羽点点头。
“殿下，你现在未经传召……”
“父皇病危，我身为景国太子，必须进去！”清羽严肃地看着孙公权，孙公权看到他的眼神不由心中一颤，这么多年了，他这是第二次看到这种眼神，第一次，是这个一向软弱的太子不顾皇上反对，除去重臣单友亮的时候。
“那，沐姑娘不能进。”肖青平静地回答。
清羽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沐梨，冷若冰霜的沐梨，眼中似乎开始泛起杀机，清羽衡量，若是一对一，沐梨或许有胜算，但是肖青与孙公权从小一起练功长大，配合起来，比寻常都要厉害得多，所以，清羽还是点头：“那梨儿你便在外面等我吧。”
说罢，清羽头也不回地走进寒羽宫的大门之中，也不知他究竟是在急切什么，或许任谁到了这种时候，心中也不免紧张焦虑起来吧？
刚刚走进门内，穿过外室，进入里面，就看到了围在床边的一群太医，以及身着凤袍，却披头散发的玉函，玉函似乎是察觉到了有人进入，回眸而去，巧笑嫣然：“你来了。”
看来她早就知道自己会来，清羽深吸一口气，看了一眼病床上的皇上：“父皇的病情如何？”
“回天乏术。”玉函微笑着轻声回答。
清羽朝着众位太医：“诸位，你们先下去吧，本宫要与父皇单独说话。”
为首的太医点头并提醒：“皇上身体虚弱，殿下少说一些，且决不可让皇上受到任何刺激。”
“知道了，还不赶紧下去吧。”玉函一摆手，对着侍立左右的宫人，“你们也下去。”
看着太医们与宫人一齐退出去，房门合上，玉函这才如释重负，她走到清羽身边，伸手抚摸着清羽的脸颊：“清羽哥哥，你等这一天也很久了吧？”
清羽抓住玉函的纤手，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如果你现在收手，并且永远离开这里的话，一切还有回头路。”
玉函突然盈盈笑了起来：“你在说什么呢？这是悬崖，后面满是追兵，回不了头了。”
“爱妃……你在和谁说话呢……”皇上虚弱的声音从床上传来。
“和你的好儿子呀。”玉函欣然回答。
皇上听到此话，不由睁开双眼，或许是身体无力，居然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太子啊，你来啦。”
“嗯来了。”清羽放开玉函的手，走到床边，看着白发苍苍的父皇，不管之前如何耀武扬威，奢靡昏庸，行将就木之前，也不过是一名最普通的老者而已。
玉手轻轻搭在清羽的肩头，玉函依偎在他身旁，低头俯视着奄奄一息的皇上：“总算是守到你要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