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痛欲裂，昏昏沉沉的沐梨艰难地从床铺上爬下来，她惨白的面色让她看上去我见犹怜，楚楚动人，只是她心头如同不断收缩的绞痛，让她有着极为不好的预感，她踉踉跄跄地走着，漫无目的，口中的咳嗽也已经沙哑得让人觉得钻心痛楚，像是被一把刀剖开了喉咙，那无助却永远无法接上的喘息。
当她迷迷荡荡地经过一间房间时，浓郁刺鼻的血腥味突然涌入了她的鼻腔，让她几欲作呕，她惊愕地转过头去时，却看到了满屋的鲜血，倒在地上的公孙华，已经手中握着匕首，浑身上下满是血污，一张脸都是刺目之红的清羽。
清羽微微有些颤抖地转过头来，四目相视，沐梨看到了清羽的微笑：“不会再有人伤害你了……”
但是清羽看到的，却是无尽的绝望，沐梨像是发疯一般，捂着自己的脑袋，张大着嘴想要嘶叫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只有沙哑痛苦的略微呻吟。
她不断地向后退去，就像是看到了地狱中的恶魔，想要远离此地，直到午后的逆光将她娇柔的身躯彻底包裹进去，像是泛着柔软的绒光。
她无法再面对这里的一切，她觉得自己的脑袋快要炸开，她撕扯着自己的头发，她的痛直入骨髓，她的意识坠入深渊。
……
当她醒过来之时，她的眼前，是一个熟悉的身影，只是这个身影不再如以前那般魁梧高大，而是佝偻如同老者，只余沧桑。
裕天石，当朝太子太傅，如今却已是迟暮的老者，他婆娑的双眼温柔地注视着沐梨，而沐梨一言不发。
“你的毒，我已经帮你解了，但是，已经落下病根，或许你的寿命不会太长了。”裕天石微笑地抚着沐梨的头发。
沐梨无言地抬起眼线，茫然地注视着裕天石脸上比以前更深的皱纹，像是一把把刀在他脸上留下的疤痕。
“正如你所见，我老了，身上也没有什么力气了。”裕天石轻笑。
沐梨漆黑的眼眸中蒙起雾气，她明白了，明白自己的毒为什么会已经解了，明白为什么裕天石会突然变得如此憔悴。
“你的喉咙，我很抱歉，我无能为力，你本来拥有夜莺一般美丽的声音。”裕天石长叹一声。
沐梨使劲地摇着头，这件事情本就与裕天石无关，将他牵扯进来，沐梨只有愧疚。
“清羽很着急……”
裕天石刚刚提到这句话，沐梨的眸中便出现了一丝惊恐与悲凉，她以为她将会在安宁中度过下半生，可是她却看到了她原本以为信任的人，握着屠杀的刀。
“清羽，和他们不同，或者说，他和任何一个人都不同。”裕天石叹息。
沐梨抬起头来，虽然她对清羽产生了恐惧，可是她无法忘记拖着重伤的身躯拥抱自己，保护自己的男孩。
“从一出生，他注定将会成为景国未来的天子，而所有的朝臣都将他视作自己权位的筹码，无不巴结奉承，只是清羽真是个乖孩子，不管什么人，他都会用相同的态度去对待，平和而淡薄，因为他知道，那些人的心都是被私欲和贪念所占满的。”裕天石口中喃喃，“他对每一个人笑，但是那种虚假的笑容，连他都觉得疲惫，可是他知道自己必须这么做，因为他是太子，他不能得罪任何人，否则只会引起国家动乱。”
“他常常跟在我的身旁，学习如何处理政事，所以也经常到我家中，而我的夫人与我关系并不好，我却只为了朝政之事，忽视了她，她终于忍受不住，逃出了家中，我也不在意她，我一生无子无女，只把清羽当做自己的孩子，只要为了他，我放弃其他又如何？”
“可是，有一天他突然对我说，如果他爱上一个女子，他会为了这个女子而做到一切，哪怕为她去死，他也要永远保护她，如果保护不了，他愿意与她共赴忘川。”
“我不知道这时候的清羽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但是我只知道，他很寂寞，因为他抬起头时，只有堆积如山的奏折书籍还有金碧辉煌却空无一人的宫殿，我知道他其实很想放弃这一切，放弃太子权位，但是他也知道，一旦他这么做，那么景国就完了，八王会窥觑皇位，到时必定天下大乱，他要保护景国子民。”
“可是……可是……他才是最需要保护的人，他需要别人的呵护，他需要别人的善意，他需要别人的真诚，可是他什么都没有，只剩下跪倒在地，各怀鬼胎的臣子以及在他上面那个昏庸的父皇。”
“他连一只蝴蝶都不忍心伤害，可是他却杀死了他敬重的公孙华，因为他想要留住他唯一的后院，他抬起头时，透过奏折的缝隙，看到在门外荡着秋千的虚影，这样他便心满意足，能够永远支撑下去……”
“我来保护他……”嘶哑的声音如是摩挲的纸片，沐梨的面庞已经满是泪水，左侧长长的刘海中不断地渗出泪光。
“什么？”裕天石惊声。
“我要保护他，直到我死的那一天……”声音沙哑却落下了永恒的誓言。
“这怎么可能？”裕天石摇头。
“可以，只要你教我，我便能学。”沐梨坚定地注视着裕天石。
裕天石轻轻一叹：“只可惜现在的我不能教你什么了。”
在沐梨略显失望与无比愧疚的目光中，裕天石又想起什么：“不过，我有一位朋友，或许他能教你，让你拥有足够保护清羽的武功。”
在这个流岚飞舞的节点，似乎时光已经不再重要，只是像是从指尖滑落的流沙，细密而无法捉摸。
清幽的筑琴声存在于青天白日中的深谷，在风的带领下，吹入都城的每一片角落，空无一人的街巷，是影影绰绰，往昔之人行过的足迹。
也许在某个地方：
有些人哭泣着地挥打着竹剑，只盼回过头去，能够见到她的身影，然而留下的只是枝叶晃动下的午后阴影和脑海中永不散去的月眸。
有些人在某个街市上，与人扭打在一起，鼻青脸肿地回到家，直到父亲为他娶到的那位美丽的女子，他正在痛改前非之时。
有些人看着自己的娘亲在接到旧人的书信时服毒自尽；有些人被抓进牢笼之中，与人厮杀，最后存活下来的她渐渐变得冷漠无情；有些人骄横跋扈地呵斥着同龄的小丫头，却与她同吃同住，形影不离。
有些人在闷声不语，为了在人群中的某个女孩而奋斗；有些人冷漠地注视着养育自己的家被他引入的敌人轰为废墟。
有些人在刚刚落入襁褓之中，王府之外张灯结彩；有些人残杀千军，落寞地引退江湖。
……
“原来，他还会杀人呐，真是不可思议。”玉函嘴角带起一抹诡异的弧度，轻轻地端起手中的茶杯。
“不把他逼到绝境……他不会动手……”沐梨沙哑生涩的声音，听得让人心疼。
“其实我还是不够了解他，不了解，他的内心是怎样一种境地，不过，我现在似乎明白了一些。”玉函浅浅地饮了一口茶水。
“我来这里……是要解决所有的一切……”
“哦？怎么个解决法？”玉函好奇地看着沐梨，这个女子今日破例开口说话，已经让玉函感到极为惊异。
“放过他，他只想要安静地生活……求求你。”沐梨恳切地看着玉函。
“我也只想要安静地生活。”玉函紧紧地捏着茶杯，“可是你们给我了吗？！”
“我愿意用我的命，换他一条命，我死去以后……就不会再有人和你争抢，你也爱着他，我相信你会让他好好生活下去的……你们可以一起离开这里，不要再管这朝廷的一切……”沐梨的声音像是带着无比的惋惜。
“你的命……”玉函秀眉突然一挑，“我想到了一个很有趣的事情，你要死是吧？行，我成全你，来人呐！”
“在！”
玉函缓缓站起身来，注视着眼前宛若楼外白雪般的女子，她冷若冰霜，如同一尊冰玉人，而裂纹缓缓从她的中心蔓延而出：“把她带下去……烹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