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华俨然如同一笔定人生死的判官鬼神，面无表情地走到沐梨面前：“你本是沐敦儒之女，沐敦儒涉嫌考场舞弊、收受贿赂、买卖官职、草菅人命等多项大罪，龙剑禁卫亲自缉拿，沐敦儒一家动手反抗被当场处决，因一名神秘人出现，将你从刀下救出，现在看来便是太子太傅，他果然厉害，知道将你安排在殿下身边便能安然无恙，只是你却自寻死路。”
回答他的，依旧是冰冷如霜的目光，只是比之以往不同的，目光中多了怨毒与轻蔑。
“这些日子，你能够得到殿下的欢心，也算是你颇有手段，殿下心善，明知你身份却依旧将你留在身边，甚至让你住进他的侧房，鄙人我看着殿下长大，他从未对任何人动过心，有礼有度，唯独对你，若你安分守己，他日你或许能成为太子一妾，但是如今，你已没有机会。”
“真是无法理解你心里在想些什么，好好地在太子府生活岂不甚好？何苦还要刺杀太子殿下，以你的身份，能够活到如今，已是万幸，你为何不惜命呢？”
“想当年，沐敦儒沐大人与鄙人同朝为官，鄙人很是佩服沐大人的廉洁公正，一度以他为为官榜样，可是，他居然会是朝廷贿案的最大主使者，鄙人真是瞎了眼，看得他一副皮囊，却看不穿肮脏的内心，满门遭屠虽然过重，然对于这样一个鱼肉百姓的狗官，鄙人可是欲杀之而后快，龙剑禁卫办得真不错，虽然还是被裕天石那个老顽固把你救了下来，果然如鄙人当初所料，养祸为患！你只是一个将厄运带给身边之人的魔鬼。”
沐梨的目光愈发阴厉，或许，若是在她手中有着一把匕首，她会毫不犹豫地划开公孙华的喉咙，看着他的鲜血喷洒满地，让他为自己的话语付出代价，只是，她如是冰冷，像是两道尖锐的冰锥，猛刺向公孙华。
“所幸你的手段过于生疏，殿下能够安然无恙，否则将你碎尸万段亦不为过，太子无碍，你很是失望吧？”公孙华的冷笑于牢房中徐徐扩散开去，如同恶鬼。
冷笑于沐梨而言，即便是炼狱恶魔又能如何？亦惊不得她坚固冰冷的心灵半分，只是公孙华的这句话，却是一份让她心头落下的安神药，或许这是她这么久以来，最为愉悦的一瞬间，哪怕只有一瞬间，在她面目表情的脸上，那对美若星岚的瞳孔中漂浮而过的一点笑意。
她再也没去看公孙华一眼，她仰起头来，磕在坚硬发霉的墙面上，目光渐聚渐散，像是在天幕中云舒云卷的云岚，尤为美妙，在这一刻，她的目光，穿透了斑驳的墙壁，看到漫天飞舞的梨花，夕阳沉落，英俊的少年，他面色的淡雅和儒静，被金红勾勒出的优雅线条，轮廓分明，没有一丝少年人的顽谑和张狂，他就像是与世间格格不入的一处世外桃源，自己这样早已没有生之意义的人，也能在步入忘川之前看到这一世的绽放，才是最暖其心的吧……
“哼……”见沐梨目光游离，神游外间，公孙华便也不再多言，从怀里取出一瓶翡翠玉瓶，幽暗之中，隐约可见那诡异的液体在瓶中晃动。
“刺杀太子，本罪当万箭穿心，然而此事不宜张扬，你又深得殿下之宠，便给你一个痛快。”公孙华面无表情，“此毒，乃鸩鹤，世间奇毒，因药性强猛，见血封喉，所以往往服毒者不会受太多痛苦，你是欲自行服下，还是……”
公孙华语气一顿，却不由想起当初自己初入朝廷，承蒙沐敦儒教诲与帮助，他便只得叹气：“以你性子高傲，自然不愿他人动手，自行了断吧。”
说罢，便是将鸩鹤摆放于沐梨脚边，仅退几步，许是不放心，或者要亲自送昔日恩师良友之女一程，并未离去。
也许自己本来就不应该活下来，如公孙华所言，自己就是一个将厄运带给身边之人的魔鬼，她将所有的不幸祸害了那些疼她爱她的人，父亲、母亲、姑姑、奶娘、管家哥哥……还有那个笑容淡然，眼神坚定的少年。
徐徐拿起玉瓶的手，在如同凝固般的空气中移向身旁，从暗淡不知从何处照射进来的一些光束前倏然融过，透彻出玉瓶中可怕的液体。
打开玉瓶，那种刺鼻的毒药味道让人阵阵眩晕，果真烈毒，这般毒药，定然在那一瞬痛彻心扉。
沐梨亘久不会变化的面容，冷若冰霜，面对死亡时，亦是如此，对她而言，自己早就该死，活下来的自己，做了一件让她永远内疚的事情，而这份愧疚，只能以死谢罪，请不要再给自己来生，因为再不想遇到这世间的任何一人，任何一物……
当她举起玉瓶，欲一饮而尽的那一瞬间，她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一刻，牢门被一个瘦小的身影推开，她看到淡薄的光线中，那消瘦的身影被勾勒出分明的线条，在线条周围，是虚假的道道光影，渲染出迷离的光晕点点，而身影缓缓步来，脚步踉跄而无力，却像是迈过了一道灵魂与灵魂的鸿沟长河。
他英俊儒雅的面容，苍白安静，深情的眼眸间，只余下怜惜与爱意，明明只有少年人的稚嫩面庞，可是却成熟得让人想要倚入怀中的依靠。
他一把拥抱起自己，紧紧地抱着，深深地抱着，永无隔阂地抱着，像是再也不要松开双手，松开永远的挚爱。
不知为何，沐梨觉得手中是那般的灼热和湿腻，她将自己的手缓缓从清羽的怀里伸出，当她看到自己沾满鲜血的双手时，她的瞳孔急速收缩，不可思议。
“我说过，我会用我的生命永远保护你，不让你受到一点伤害。”
清羽虚弱的话语，竟是那般具有穿透力，就是沐梨被冰晶包裹的心灵，也在这一刻彻底崩塌，支离破碎，饶是她冷若冰霜的眼瞳，也是蒙起雾气，当初见面，这句话是多么的简单容易，可是如今，看到自己满手鲜血，她才明白，这个少年不是随口一说，他真的在用自己的生命来完成这份承诺……
沐梨将自己弥漫雾气的眼眸埋进清羽的肩膀，原来这只肩膀，并不像想象中的那般孱弱，淡淡的体温，将自己的眼眶氲得凄然温暖。
“若谁敢动你分毫，我便杀了他！”他的头缓缓转过去，目光锋利如剑，缓慢而分量十足的说出此话，而这，正是说给公孙华所听，当这句话停顿之后，清羽便再也支撑不住，在沐梨的怀里晕厥过去。
沐梨已经完全呆住，她只觉得眼前只余下不断晃动的人影和忽明忽暗的光线，那些呼喊那些惊愕那些狂躁那些愤然，都像是一道远远的风，将它们带往远方，直入天穹。
在安宁清雅的房间中，浓浓的草药味道弥漫，特殊的甘清，比所有的安神香都要醉人，静静地躺在床铺上的少年，面色苍白。
而在床铺的边上，那一抹永远不化的冷若冰霜，像是夜间飘落一地的梨花，长长的刘海遮掩了她半侧的容颜，她绝美的眼眸间，是一种难以言说的苦楚，紧紧握着少年的手，两人的温度早就融在一起。
或许沐梨的心扉是慢慢敞开了，自小就是个不爱说话的女孩，又亲眼看见全家遭到屠杀，她的内心早就已经干枯得只剩空壳，但是清羽却用他温柔的鲜血，将这颗枯竭的心脏重新唤起生机，扑扑跳动。
青丝下的阴霾，她凝视着沉睡着的清羽，薄薄的嘴唇轻轻蠕动着，像是要诉说着什么，也许正在向所有的神明，祈祷清羽度过难关。
她轻轻地将脑袋磕在床边，清羽的手上，在模糊的光线中，她永远不变的嘴角，似乎有一瞬间带起了一抹弧度。
清羽做到了，让她主动牵起他的手，所有人都要她死，只有他在为了自己的活而不顾一切，若是可以，她愿意付出自己的一生。
清泪渐渐地从白皙光洁的脸颊上溢下来，在这凝结的时光里，无声地痛哭着。
清羽的伤虽然因为剧烈的运动而呈恶化，但是所幸没有伤及性命，在沐梨的照顾下，他渐渐开始痊愈。
看着在虚弥的逆光中，缓慢地裹着毛巾的少女，清羽清澈的瞳仁中，倒映出绝美的光芒，而这种如同抹着蜜糖般丝滑的空气，记忆中真是少见。
“梨儿……”清羽轻声地呼唤着。
沐梨微微一滞，缓缓侧过头，虽然面无表情，可是清羽却看得懂她的目光，他轻轻一笑：“我这么叫你可以吗？”
在停顿片刻后，沐梨轻轻一颔首，吐出了对清羽的第一个音符：“嗯……”
“那我能不能再得寸进尺一下？”清羽微笑着。
沐梨波澜不惊地注视着清羽，似乎在询问着清羽是什么意思。
“能不能笑一笑？”清羽仰头磕在床边，温柔地说。
沐梨轻轻地呼吸，并没有一丝的波动，清羽略显尴尬：“或者，我给你笑一个？”
倩影微动，隐香绒绒，青丝与温暖的额头轻轻地贴在一起，两人的温度，不断交错着，小巧的鼻尖与清羽的鼻尖相触着。
而清羽的眼瞳中，只余下那对眸子中的星沉月落，光影浮华，穿透了两人的魂魄，紧紧地纠缠在一起。
两人就这样紧紧地靠在一起，时间的安宁，从窗户缝隙中透射下来的光线中，青烟与尘埃的缭绕飘舞。
良久，不言不语，而清羽再也无法离开沐梨的眼眸，在刘海之下，近在咫尺的这对眼眸，比曾经的曾经更美好。
“看到了吗？”寂静的流岚中，清冷却动听如泉的声音响彻在耳畔，让人永远无法忘怀。
“我……看到了……”泪水不知不觉地从清羽的眼角渗出，滴落下来，他所看到的，是沐梨的笑容，清瞳中，只属于清羽一个人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