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虞一听这话立刻来了精神,忙问:“他们怎么说?”
“他们丢了朝廷盐引,这两年没什么生意做,一直很低落。听说我们找上门合伙儿,很高兴。下个月就能来京了。到时候您见见?”
“我不见了,你按照咱们商量好的跟他们谈就是了。”
杨永点头答应着,听见扑棱棱声音忙转身,见一只灰色的信鸽在假山石上咕咕叫。杨永忙蹲下身去把鸽子抓住,从各自的腿上取下一个小巧的铜管,放了鸽子之后他从铜管里取出一个纸条,上面细小的字迹写着:昭帝亡,公子摄国。
杨永大惊,忙喊了一声:“大当家的!”
湘虞忙回头问:“怎么了?把我的鱼都吓跑了。”
“德昭皇帝……死了!”杨永说着,把手里的纸条递过去。
“什么?!”湘虞惊慌起身,手里的鱼竿儿丢到地上,身后的凳子也倒了。
杨永忙扶了她一把:“大当家的小心。”
“昭帝不是很年轻吗?他才承袭了帝位几年呐,怎么就死了?!”湘虞捏着纸条,依旧不敢相信这样的事情。
杨永压低了声音在湘虞的耳边说:“他亲自率兵跟大梁交战,所谓刀剑无眼,总免不一些意外发生。”
湘虞点了点头,又问:“公子摄国——是说长宁现在是白高国的主政者?”
杨永抿嘴微笑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湘虞审视着杨永的表情,半晌方问:“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没跟我说?”
杨永摇了摇头,笑道:“大当家的,我能有什么事儿瞒着您呢。我只是自己心底有些犯嘀咕而已。”
“嘀咕什么?说说。”湘虞又坐回去继续钓鱼。
“我是觉得咱们长宁公子的手腕真是厉害啊!先帝没有儿子,驾崩之后帝位空悬,咱们公子摄国政。那就是那整个白高国都攥在手里了。大当家的您想想,这场仗是不是该结束了?”杨永小声问。
湘虞再细细回想上次在兴庆城跟莫氏一起劝说梁夫人动用国库的银子入股虞美人商号,到现在不到半年的时间,白高国皇帝崩,长宁摄国政。真是天翻地覆的变化!
“打仗嘛,打到最后无非就是和谈。”杨永笑道,“大当家的,我咱们的商号应该很快就能恢复如前了。”
湘虞摇了摇头,低声说道:“我心里没底,我们还是再等等吧。”
“那……要我亲自去打探一下消息?”
湘虞立刻摇头拒绝:“不行,你的目标太明显了。你若不在京城,他们一下就能猜到你干什么去了。”
“那我们怎么办?那些留京的可靠手下都被陈老三带回去了,我们手上无人可用啊。”
湘虞看着平静的水面悠悠的叹了口气,无奈的说:“再等等。不要轻举妄动。”
湘虞说要等,杨永便没有做无谓的安排,每天只在虞园里转悠,吩咐工匠花匠们各自忙碌,把虞园搭理的井井有条。虞园跟秦宅之间的那道门开了,姬朝耕每天前后来往,给季婆婆和楚家夫妇请安问好方便了许多。
这日傍晚,秦裕跟姬朝耕一起过来,还带着几样点心给季婆婆。恰好楚恒跟夫人都在季婆婆的瑞萱阁说笑,倒也省了秦裕再去单独拜见。
季婆婆原本只是厌恶秦郑氏,如今秦郑氏没了,她不好再对秦裕怎么样,便客气的留饭。
楚恒也笑说:“好些日子没人陪我下棋了,吃了饭不许急着走。”
“伯父,前阵子我一直忙,也没来给您和伯母请安。您二位不要见怪才好。”
“这有什么见怪的?你天天来,说不定我还烦了呢。”楚恒呵呵笑着看了一眼湘虞,又说:“蕴儿,你那天不是说藏了两坛子好酒要孝敬我吗?还不拿出来?”
湘虞顽皮的摇了摇头,笑道:“好酒要留到好时候喝,今天不年不节的也没什么开心的事儿,不能开我的好酒。”
楚恒看着妻子悠然叹道:“娘子啊,你把这丫头惯坏了,外客在呢,就跟我这儿没大没小的,也不怕人家笑话咱们家没规矩?”
楚夫人笑道:“你把女儿丢了八年,错过了最好的管教时机,这孩子能长成这样已经不错了。季家婶娘,你说是不是呢?”
季婆婆立刻摆手:“你们说什么话呢,我瞧着阿虞是最乖巧的孩子了!又懂事又孝顺,长得这么好看还能赚大把的银子,这样的好孩子我老婆子活到现在也就遇到一个!”
湘虞立刻抱住季婆婆的手臂撒娇:“还是祖母好,祖母最疼我了。”
“您可千万别这么夸她!这丫头若是飘飘然了,还指不定弄出什么幺蛾子呢。”楚夫人笑道。
秦裕一直偷偷地看湘虞,觉得这十来天的光景她又有了变化,他忽然想起少年时读《洛神赋》便觉得里面的辞藻华而不实,今日方才明白,所谓“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权。”所谓“瑰姿艳逸,仪静体闲。柔情绰态,媚于语言。”那都是真实存在的,就如眼前的她。
仆妇进来问晚饭摆在何处,楚夫人吩咐人分男女两桌在院子里摆好,湘虞扶着季婆婆起身,大家一起出门在院子里落座。季婆婆挽着湘虞的手不放开,总不免说起季和雅。想起远在异国的儿子的孙女,季婆婆又忍不住担心,嘴上便唠叨了几句。
湘虞便问姬朝耕:“姐夫!你就一点都不担心吗?”
姬朝耕闷了一口酒,叹道:“我担心有什么用?两国交兵,我也不能越过边境线去找她。”
“但是你能去战场啊!你现在不是陈王府中的护卫吗?让陈王给你写一封谏书,直接去战场不就得了?”
“这倒是个好主意。”姬朝耕苦笑一声,反问:“问题是我上了战场,指挥使让我上阵杀敌,我去不去?我杀不杀?我若是一不小心杀了你们图虞部的人,阿雅还不得拎着刀来找我拼命啊?”
秦裕抬手按住姬朝耕的手背,安抚住他激动的情绪,说道:“大哥,我会跟陈王说,把你借调过来跟我一起押运粮草去西北的。到时候你见机行事吧。”
“嗯,你尽快。”姬朝耕烦躁的喝了一口酒。
杨永跟湘虞悄悄地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个人都没说话。
饭后,秦裕被楚恒拉去下棋,楚夫人陪着季婆婆说闲话,湘虞悄悄地给杨永使了个眼色,两个人先后出了瑞萱阁。
杨永循着湘虞的背影一路跟到一个僻静的所在,又看过四周没有什么人之后,方上前去,低声说:“大当家的,我们是飞鸽传书,他们的消息是靠快马传递。比我们慢一些也是正常。”
“老杨,我有一种预感,即便战事结束,大梁朝廷也不会开放边贸的。”湘虞担忧的说。
“不会吧?按照常理,和谈的结果肯定是恢复贸易,恢复通婚,纳贡称臣……这些事情吗?”
“你记不记得半个月前秦裕说已经有一批军粮送去了西北,可今天他又说跟陈王借调姐夫去帮忙押运军粮?你之前曾在军中服役,应该知道如此频繁的送军粮是怎么回事吧?”
“对啊!这是朝廷没有撤兵的意思啊!我真是糊涂了,竟没想到这一层。”杨永恍然大悟,忍不住抬手拍了拍脑门。
“既然不撤兵,那么即便是休战,也不会开放边贸。”湘虞悠悠的叹了口气,又自嘲地笑了笑,心想原本刚刚冒出的一点小幻想如今也破灭了。
杨永也跟着叹了口气,说:“所以,我们的计划还是应该保留。”
“老杨,你是不是不愿意那样做?”
“那天晚上……就是秦大人翻墙过来找我的那晚,他跟我说了一句话,我忘了告诉您了。”
“什么话?”
“他说,我原本也是大梁人,就算在图虞过了几年日子,但身体里依然流的是大梁人的血。”
“所以你想服从大梁朝廷的安排,老老实实的做个谨守律法的大梁子民?”
“我听大当家的吩咐,您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湘虞微微仰头看着夜空,沉默不语。
白高国盛产青盐,可以说大半的国土都是青盐覆盖,青盐取之不尽,被朝廷用来卖给大梁换取白银以充盈国库。这件事情看起来是白高国受益,实际上,白高青盐也是大梁百姓生活的必需品。边贸关闭之后,百姓们只能吃海盐,然而海盐的产量远远不能跟青盐比,再加上战事消耗国力,税赋加重,大梁的官盐一天一个价儿。现在很多盐商都在囤货抬价以谋取暴利。寻常百姓家买盐都难,困苦人家就更不用说了。
之前在蜀州的时候杨永说出“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话时,湘虞也有一瞬间的不舒服。可是后来看见一些穷苦的百姓吃不上高价的官盐去掏大户人家的泔水桶时,便默默地下了一个决心。如果一年内大梁不开放边贸,她就利用蜀州那条商路贩私盐。这个主意是杨永想出来的,然而今天他却迟疑了,湘虞有些无措,不知道该如何说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