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虞是个说干就干绝不含糊的性子,既然决定了要去大梁行商,那么她就立刻着手准备货物。季同舟和野利长平两个人联起手来给她出主意,把当地能够卖给大梁的货物列了个单子,湘虞看着上面的货品一一斟酌,选了皮毛,香料,染料,还有各种宝石的原石等货品,又亲自去联络渠道低价采买进来,能加工的稍作加工,不用加工的直接打包。这一忙就是一个冬天。
野利长宁的腿伤渐渐地好了,人又恢复了玉树临风的样子,吃喝玩乐的本事也见长,这人每天里里外外转一圈儿,都能吸引全族的女人们的注目。湘虞对此很是无奈,每天都念叨:你没事儿就外面玩去,骑马喝酒爱干嘛干嘛,别总来工坊里晃悠!你在这儿转一圈儿,我这有多出好些废品!诚心捣乱嘛这不是?
“湘虞!湘虞——”野利长宁在院子里大声的喊着。
“有事儿进来说!”湘虞头也不抬的喊回去。
“你不是不让我进来嘛!这回可是你准许的。”野利长宁进了工坊,顺利的斩获全部女工的目光。
“啧!”湘虞顿时感觉到自己又犯了个错误,瞪了女工们一眼,斥责道:“都干活!再出次品废品,过年你们都别想多拿一个铜板!”众人一听这话,都赶紧的收回看美男子的心思,继续手上的活计。
湘虞一把拉了野利长宁出门去,皱眉道:“我不是说过你不许来这里吗?怎么又跑来了?”
“我阿爹班师回朝了!大获全胜!”野利长宁高兴地说。
湘虞“噗嗤”一声笑了,问:“瞧你这么高兴,难道是想赶紧回家去见你阿爹?”
“啊,不不不,我不回去。”
“那你屁颠屁颠儿的跑这里来跟我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是要告诉你,去南梁送春贡的队伍十日后出发,你之前不是说,商队要能跟他们一起走便可省下许多麻烦吗?”
“是啊!我是这么打算的,可送春贡的官队愿不愿意带我,还两说呢。”
野利长宁骄傲的瞥了湘虞一眼,哼道:“我跟你一起去,还怕他们不带你?”
湘虞立刻瞪圆了眼睛反对:“你不能跟我去!你若是跟我去了,图虞的安全怎么办?”
“嘿!你这话真是好笑啊!我什么时候成了你图虞部的领兵将军了?你们的安全与我何干?那是安图该做的事情。”
“北面的北金还有西边的察哈部,这两家对我们一直虎视眈眈。他们之所以不敢轻举妄动是因为你在这里,他们知道你在这里,将军府的一队精兵就会在这里驻扎,所以他们不敢动。可是你一走,他们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野利长宁笑道:“那也没什么可怕的!季同舟不是一直在练兵强兵吗?你们现在拥有的兵力是以前的三倍!你们还有了自己的铁骑,买了最好的兵器,难道你们花了那么多钱就是为了好看的?”
湘虞实在不放心,细想安图才十多岁,根本没办法统领全族,季同舟虽然有本事,但因为身份的缘故也无法替安图当这个家,于是皱眉说道:“反正不管怎么说你都不能跟我去。你如果去,那你自己去好了,我不去了。”
野利长宁看着湘虞笃定的神色,知道这个丫头一向是固执的,她决定的事情自己说什么都没用,变点了点头,说:“行吧,我跟他们打个招呼,你赶紧的收拾收拾,到时候跟他们一起走。我留下来给你看家——但是你可别不回来!我可不是安图那样的小孩子除了抓着你哭求什么也不会做,你要敢一去不回,我一定去把你抓回来!”
湘虞想起安图的样子心里着实有些不忍,若不是这个孩子,自己在这里也不能随心所欲的折腾。他们都说自己是大梁人,自己就这么走了,任谁都会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回来了。于是为了让大家都安心,湘虞把自己被救回来时穿的那身衣裳以及脖子上蓝琉璃的珠链还有那块绣着海棠花的帕子一并包起来当着安图的面交给了他的母亲,并立下誓言,说自己这回去大梁行商不管能否赚钱,不管是否能查到自己的身世,一年之内肯定会回来。
如此,安图放心了。
安图的母亲李氏也放心了。
图虞部那些想跟着湘虞发大财的人也安心了。
只有季同舟不安心。
“你这是何必?若是回去能找到你的亲人,自然要留下来跟亲人一起过日子,又回这等苦寒之地作甚?”季同舟趁着没人的时候问湘虞。
“季叔,我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家在哪儿也不知道。哪儿那么容易就找到亲人了?我这次去大梁就是想多赚些银子回来的。你想想,西边的战事已经结束,这东西商路很快就要开通了,我们若不早一点去南梁,等那些波斯商人都涌入南梁,我们就没这么好的机会了。”
“这话说的没错。可如果你到了南梁能想起什么来,一定要想办法找一找你的家人。算起来这都快五年了,你爹娘还不知道急成什么样呢。”季同舟叮嘱道。
湘虞点了点头,应道:“季叔你放心,我会的。”
季同舟为湘虞挑选了二十个随从,季和雅自然是要跟着一起的,剩下的十八个人交给杨永领队。再有车夫脚夫等人若干,一行人带着货物跟随去南梁送春贡的车队一起上路,走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商队进入南梁境内。湘虞跟送贡品的大人商量,分路而行。
季和雅纳闷的问:“跟他们在一起咱们省心省力,为何要分开呀?”
湘虞摸了摸季和雅的脑门,笑道:“傻妞儿,他们是白高国进贡的车队,我们跟他们在一起谁还同我们做生意啊?难不成我们要把自己的东西一并进贡给南梁朝廷不成?”
“这倒也是啊!”季和雅嘿嘿一笑,又继续低头捏核桃吃。她从小习武,手指的力气比寻常男人还大,捏个核桃跟捏花生壳一样,不过是指尖一捻。
湘虞看看天色,又看了看手上的一张羊皮地图,催促车夫:“咱们得快一点了!争取天黑时赶到前面的津门客栈休息。”
季和雅一听这话立刻抬起头来,兴奋地问:“津门客栈?是不是接下来我们该换船了?”
“是啊。换船,我们从水路往南走。”
“我们不去梁都?”
湘虞眯起眼睛看着天空中幻彩琉璃般的晚霞,轻声说:“不,我们先各处转转,然后再去梁都。”
三月江南,繁花似锦,绿水如蓝。花香如蜜,细雨如酥。惠风和畅,山明水秀。
湘虞一路走来,所带的货品已经卖的差不多了,手中还留下的唯有一些染料和香料。这些东西不是她卖不出去,而是她听说大梁黛河边上是丝绸的主要生产地,她想把自己的染料在这里卖个好价钱。
原本装的满满的几艘货船在到黛河码头停靠的时候只剩下了一艘,湘虞站在船头看着码头上行人如织,心中一阵恍惚,一些逝去的记忆碎片又纷纷而至,她想起自己小时候在一个精致的花园子里玩耍,园子里绿柳扶风,红荷映日,湖石假山,亭台轩榭,雕梁画栋,一步一景。她觉得那一切无比熟悉,仿佛就跟贴身的一副一样,从有记忆便跟这一切在一起,她知道,那应该就是她的家。
“姑娘,我们的货已经卸完了,咱们去客栈吧。客栈那边我们的人也已经安排好了。”杨永在旁边问。
湘虞这才收回心神,回头看了一眼拖着个油纸吃点心的季和雅,轻笑道:“好,去客栈。”
下了船,杨永雇了一辆马车来让湘虞上车,湘虞摆摆手说想在这街上走一走。又问杨永:“你跟季叔的老家是一个地方吗?这次跟过来的人里面有几个曾经是大梁人?”
“回姑娘,这次跟来的只有我一个是大梁人。我老家是南宁的,季大哥的老家是兰陵。我们两家虽然离得远,但这十来年在异地他乡混的都像是亲兄弟了。”杨永颇为感慨的叹了口气。
湘虞低头想了想,叹道:“南宁……是有些远,我这次出来是一年之期,恐怕去不了那么远了。不过下次再来,我一定跟你一起去你老家看看。”
杨永摇了摇头,失落的说道:“其实也没必要了。十几年没回去了,家里人估计也都不在了。”
“家人不在了,但总还有家的痕迹吧。你能记得自己是哪里人,将来也好落叶归根。不像我。”湘虞越说越惆怅,似乎眼前的繁华景象也缠绕着一股愁绪,那满树繁花流转莺啼也带了两分哀怨。
季和雅见湘虞这般,手里的点心都吃不下去了,忙拉着她劝道:“湘虞,要我说你实在没必要这么烦恼。我听说这南梁有极好的郎中,等好好地打听一番,找个好郎中来给你诊诊脉,兴许人家有办法能让你想去过去的事儿呢。我爹说,你这病就是当初昏迷高热留下的病根儿,咱把这病根儿除了,一切都能好起来。”
“看看再说吧。”湘虞抬头看着客栈的匾额,轻轻地舒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