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虞吃过早饭便往钱家来,商议钱瑶芝和野利长宁的婚事。钱逸之心中一阵暗暗地兴奋。出去见客之前又让钱小安给自己挑出两套衣袍来,选了一件看上去没那么浮夸的换了,又在铜镜跟前照了又照,方在钱小安的催促下往前厅来见客。
钱逸之一看湘虞的神色,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忙拱手致歉:“虞姑娘的脸色不怎么好,是因为路途劳顿的缘故吗?哎呀,理应我去虞园拜访的,却让你跑了一趟,真是不好意思。”
“钱公子,我来是跟你商量一下瑶芝跟阿宁的婚事。”湘虞笑了笑,举了举手里的茶盏,“我已经不客气了,你还需要客气嘛?”
钱逸之抬手指了指窗下的茶案,温和的笑道:“这边请,我来给你做茶。”
“好久没喝道你做的茶了,我还真是想念。”
钱逸之先把水煮上,然后又转身去架子上挑了一盒茶,说:“这是今年的秋茶,专门给你留的。一会儿走的时候给你带回去。”
“多谢你,有什么好东西都想着我。”
“认识这么久了,跟我还这么客气?”钱逸之重新落座,等着水开后开始做茶。
湘虞靠在一侧的枕臂上看着他。钱逸之长得很好,是那种温润谦和的样子,跟秦裕比起来,他多了几分圆润,少了一点傲气。不管遇到什么事,他都是一副闲适的笑容,让人如沐春风。如果说秦裕是一杆迎风飒飒的青竹,那么钱逸之就是一从温养在青花瓷盆里的茂兰,潇洒而从容。
“怎么这样看着我?我脸上有什么吗?”钱逸之微笑着递过一盏茶,并顺手把湘虞手里空了的茶盏拿走。
“呃,没什么。”湘虞蓦然回神,心想自己发什么痴,居然把钱逸之跟秦裕放在一起比。
钱逸之看着湘虞略微呆愣的样子觉得很好,但一直盯着人家看也总归是不好,于是掩饰着咳嗽了一下,问:“你刚才说瑶芝跟长宁公子的婚事,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嘛?”
“是这样——长宁的大哥野利长平战死,他的父亲也受了重伤。我离开的时候听说才刚能下床走路。这一次野利家族遭受重创,这婚事估计要往后拖一拖了。”
“家里出了这样的事情,婚事往后拖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反正瑶芝年纪还小,又是家里唯一的女孩子,我祖母也想多留她两年。这样的话,婚事就再往后推一年吧。”钱逸之说着,忽然苦笑着叹了口气,补了一句:“阿瑶是远嫁,我们也好把嫁妆准备的更周全些。”
湘虞见状,笑着打趣道:“看上去,你非常舍不得你妹妹出嫁呀?”
钱逸之坦然承认:“这还用说吗?这世上恐怕没有几个当哥哥的舍得妹妹出嫁吧。”
“你这样子,让我想起了我阿弟。”湘虞忽然想起了安图,整天一副怕自己跟谁跑了的样子。
“你说安图大人?他也的确是很紧张你的。”钱逸之笑着给湘虞添茶,又试探着问:“你这次回来,见着秦裕了没有?”
湘虞失笑道:“你想说什么就直说,不必绕弯子。”
钱逸之笑了笑,有点羞涩的说道:“阿虞,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小时候定过一桩亲事?”
湘虞挑了挑眉梢,笑问:“所以,你是想给我发请柬,邀请我参加你的婚礼吗?”
“啊,不不不……”钱逸之忙摇了摇头,笑道:“我是想说,前阵子我让父亲把那桩婚事退了。”
“噢?”湘虞狐疑的问:“为什么?你有新欢了?可就算你有新欢也没什么吧?你们大梁的生意人家娶妻纳妾都是天经地义的呀。”
“你说的没错。可我不想让那个姑娘做妾,我就是要娶她为妻,跟她白头到老,携手一辈子。”钱逸之看着湘虞的眼睛,深情款款的说道。
“谁……这么幸运呀?”湘虞隐隐有些不妥的感觉,但还是满不在乎的笑了笑。
钱逸之前倾了身子,压低了声线,看着湘虞的眼睛说道:“这个世上除了你,在没有第二个人值得我这样做。”
湘虞觉得浑身一个激灵,不自觉的往后躲了躲,半晌才尴尬的笑道:“钱公子,你……别闹了。”
“我没闹,我从没这么认真过。”钱逸之伸手按在湘虞的捏着茶盏的手上。
“你……”湘虞慌张的往回撤手,盏里的茶洒在了裙子上。
钱逸之忙起身问:“哎呀,你没事吧?烫不烫?”
湘虞借机起身,弹了弹裙子上的水渍,笑道:“无妨,茶早就不热了。”
钱逸之看着湘虞玉色湖绸裙子上的茶渍,歉然的说道:“可是,你的裙子脏了……要不我叫他们把瑶芝的衣服拿一套来你先换了吧。”
“不用了,不过一点茶渍而已,没什么的。我们草原上长大的人,整天泥里水里的滚,若是这么讲究,早就活不成了呢。”湘虞笑着摇了摇头,又对格桑说:“我们出来的时候不短了,只怕祖母要挂念,还是赶紧的回去吧。”
季和雅一脚进门刚好听见这句话,遂笑问:“嗳?怎么我一来你就要走了?”
“你怎么来了?”湘虞看见季和雅有些惊讶,又略有心虚的看了钱逸之一眼,忙说:“该说的都已经说了,可不就要回去了嘛。”
“哎呀,别回去了,家里一团糟心事儿,还是这里清净。”季和雅不耐烦地摆摆手,走到茶案跟前坐下,又朝钱逸之喊:“钱公子,你们喝茶怎么连点心都没有呀?有吃的没,给我来点。我被姓秦的那小子弄得早饭都没吃好。”
“阿雅!”湘虞皱眉瞪着季和雅,低声斥责:“钱公子忙着呢,你饿了,我们家去吃饭。”
“别,别啊!”钱逸之立刻朝门口喊了一嗓子:“小安!还不上茶点?”
“来啦!”一直守在门口的钱小安扯着嗓子应了一声,立刻招呼廊檐下排成溜儿的丫鬟端着点心果子进去。
“咦?钱公子,你傻愣着干嘛呢?”季和雅说着,自己拿起茶瓶来倒了一杯开水,“茶也不做,眼见着你就只看见阿虞,不把我当回事儿了?”
“啊,实在抱歉。是我疏忽了!”钱逸之赶紧拱手致歉,又招呼一个丫鬟:“去把给瑶芝姑娘新做的衣裳取出来让虞姑娘挑一套换上。然后吩咐厨房准备宴席,今天我要请虞姑娘和阿雅姑娘留下来用饭。”
两个丫鬟请了湘虞往后面去换衣裳,钱逸之才坐下来重新做茶,并向季和雅打听这次回图虞的境况。
季和雅一边吃一边跟钱逸之闲聊,没多会儿的功夫,湘虞便换了一条裙子从后面回来,看季和雅吃吃喝喝跟钱逸之笑着聊天的样子,忽然觉得钱逸之这个人也挺好的。如果跟他在一起,至少大家都开心,像他这样的生意人,仿佛天生就知道该如何跟旁人相处成朋友。想想长宁,阿雅,杨永,陈三,还有季婆婆和季二叔,大家好像都很喜欢他,而他的身上没有那股凌人的傲气,自然也让人更愿意接近。还有,他的母亲比秦裕的母亲……就凭这一点,他就比秦裕强了几倍。
然而婚姻是什么?就是一个联盟吗?
秦裕的母亲想要一个联盟所以找上了高太师家;钱家想要一个联盟所以同意瑶芝嫁给长宁。
自己呢?湘虞的眼前闪过秦裕那双明澈的眼睛,默默地否决了这一闪而过的念头。
钱逸之无意间抬头看见站在屏风旁便发呆的湘虞,笑着招招手:“唉?你傻站在那里干什么?快来尝尝这点心!”
“好。”湘虞笑了笑,提着裙子走过来,在季和雅身边坐落。
季和雅立刻递过一块糕点:“阿虞,这个芙蓉糕真好吃,你尝尝。”
“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姬大哥呢?”湘虞低声问。
季和雅很厚道的没说秦裕的事情,避重就轻地解释着:“他一大早出去了,不知道忙些什么。我去商号转了一圈儿,听老杨说你来了钱公子这里,就顺道来接你一起回去。”
“既然这样,你点心也吃过了,茶也喝了。我们就不要打扰钱公子了。”湘虞说着,便要起身。
钱逸之忙抬手说道:“等下,我还有件事要跟你说。”
“听见没有?钱公子还有事说呢,你着什么急呢?”季和雅坐在那里八方不动,只管吃点心喝茶。
湘虞无奈的叹了口气,问钱逸之:“我们说了半日的话了,还有什么事没说?”
“是水路漕运的事情——前几天我派去的账房先生来信说,账目实在太乱了,这才不到一年,他已经看不下去了。真不知道年底结账会乱成什么样。”钱逸之说着,抬手揉了揉太阳穴,一脸的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