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颜伸出纤细白*皙的手指,妩媚一笑:“近日这指尖的眼色,越发浅淡了不少。倾颜,你还有多少日子?”
“告诉寡人,你与画儿在无情谷的事情。”
轩辕皓戈将笔扔在笔洗里面,抬起头冷冰冰地看着执诺。
执诺拿起茶盏,用茶盖抚了抚漂浮的茶叶,淡淡一笑:“陛下问到此事,难道不应转变*态度吗?如今这副冷冰冰的态度,啧啧……”
“执诺,寡人看在画儿视你为兄长,才与你这般客气。若是你不喜欢……”
轩辕皓戈抬起手,微微一笑,流影立刻从房梁上跳下,将长剑架在执诺喉咙出。
“说起此事。流影当初不是被你赐死了吗?怎么现在还……草民依稀记得,倾儿最痛恨之事,便是被人欺骗,可是如此?”
执诺微微一笑,低头看着剑锋倒映出自己清秀的面容,理了理雪色长发,眼底丝毫没有惧色。
“你是在威胁寡人?”轩辕皓戈头一歪,慵懒地靠在椅子上,锋利的侧脸越发显得邪魅。
“草民不敢。”执诺起身,流影亦不敢轻举妄动,将剑锋架在执诺脖子上。执诺作揖,流影的剑亦是随着他的动作。
“那你就老老实实告诉寡人。”轩辕皓戈拿起一本文书,随意地翻翻。
“好。但是草民有个问题。”执诺抬起头,平静地看着他。
“说。”轩辕皓戈的心紧紧绷住,文书也翻得不大平顺,眼底全是刻意隐藏的警惕。
“陛下可曾……爱过倾儿?”
执诺试探地问道,心里也没有七八分的把握,单凭他对倾颜的处处关照,和做的种种事情,倾颜对于他很重要这是一定的,但是容忍韩笑和风墨的来临倒不像是个男人所为,若是chong溺,未免有些过头。
“与你无关。”轩辕皓戈手上一顿,四平八稳地说道,表情极其正常。
“你也说过,倾儿将草民视为兄长,倾儿之事,自然也是草民之事。岂能说是无关?”执诺心底一颤,晶莹的眉毛不禁拧在一起。
“寡人不想提及此事。”轩辕皓戈说得明白,她曾对他说过,一个好的君王,怎么可以动情?爱上她固然可以,只是他习惯了无情,对于爱或不爱,没有丝毫差别。
更甚者,他不想令她失望。
“天真烂漫,无忧无虑,活泼开朗,便是她在无情谷的模样。”执诺也不想追问下去,只能单凭他的反应来模糊地推断。
未料轩辕皓戈淡淡地一笑,挥毫将手上文书批阅完毕,抬头平静地注视着他:“哦,是么?倒是与她十四岁时很像。”
倾颜刚到无情谷之时,与他初见她一样。
执诺心中一震,看着轩辕皓戈淡定得不能再淡定,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的脸,心脏仿佛被人紧紧地攥住,一刻也没有松开。
他起身,行了个礼,伸手将流影的剑锋慢慢的推开。
“这便是她在无情谷的样子。既然陛下已经见过,那草民再说什么,相信已是无用。”
流影立刻扭脸看向轩辕皓戈,轩辕皓戈半眯着眼睛,微微摆摆手,又拿着文书翻看着。
执诺抬眼扫了他一眼,转身刚抬起脚,听见后面慵懒的声音慢悠悠地响起:“以后你莫要总是‘草民’‘草民’地自称,本就身为太医院院士。莫要掉了自个儿的身价。”
执诺没了言语,抬起头不卑不亢地走了出去,流影在他身后发出一阵轻蔑的不满声:“哼,装什么清高。”
而后的几个月中,执诺日日命人煎几副草药,随后令风墨将其端给倾颜,说是抑制蛊毒发作的。
而众人不知的,便是倾颜那双染了紫色蔻丹的妖媚指甲,实则颜色一日比一日浅淡起来,每次她偶尔发觉,便拿起笔将指尖刷上更为浓厚的一层。
而轩辕皓戈,却再也没有出现在凤怡宫中。
若不是倾颜偶尔在御花园中看见他,甚至以为他就此蒸发了。
每次相遇,不再有美人作陪,不知从何处听闻,那安如等人,竟一*夜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朝中大臣前来上奏,轩辕皓戈也只是偶尔抬起眼皮,懒懒地说道:“兴许是被什么怪物吃掉了。”
本是随意敷衍的一句话,却在朝里宫里掀起轩然大波:比如,不知是何人说道,这宫里唯一的娘娘便是凤怡宫的颜妃,她会巫术!比如,陛下只因中了她的巫术,故娇纵于她,才对朝中废她之事如此愤怒。比如……
无论怎样的流言蜚语,传到旁人耳朵里,譬如那执诺韩笑几人,则会愤愤然责骂几句,若是流影等几人,则会冷冷一笑,眼底唇边均是轻蔑的笑意。
若是无知宫人,则会匆匆瞥向日渐冷清的凤怡宫,随即噤了声。
再在暗地里寻出其他几个版本,暗自流传……
可遇到了当事人,例如那倾颜或是轩辕皓戈,淡淡一瞥,微微一笑,算是表明了自个儿的心态。
可暗地里反复琢磨,握拳痛恨,以泪洗面的,不还是他们吗?
人的口是心非故作姿态,多了便沦落为犯贱。
那日他亲眼瞧见,执诺急匆匆地走进了倾颜的别苑,倾颜笑得花枝乱颤,紫色妖艳的指甲越发鲜明。
“均是宫人胡说罢了,我又能有什么办法?你说得再多,无非是希望我不要在意,可如今,我又有什么好在意的呢?”
是,她又有什么好在意的呢?
没什么好在意的。
他转身隐在合*欢树梢,心底一阵阵绞痛,地上传来沙沙的脚步声,紧接着一声短促的叹息。是执诺无奈地离开了,清冷孤傲的背影越发寂寥。
他勾唇,邪魅一笑,银色的面具爬满精致的龙鳞。伸手拈来一片油绿的叶子,远远的传来泠泠的琴声。
他缓缓合了眼,躺在树干上,微微勾起凉薄的唇角,眼眶却一圈又一圈地泛着红晕。
“画儿,你又弹琴了。还是那首,《凤求凰》。”
再后来,执诺也不来了,他再也没见过他来,却每日见到执诺坐在太医院的院子里,雪白的衣袖一尘不染,独自饮着又苦又涩的药酒,醉了,便一头倒在石桌上。弟*弟风墨拿来一件毯子为他盖上。
第二日,仍是命风墨为倾颜送去一碗又一碗的颜色不一的汤药。
他也时常见过,倾颜每次令风墨将汤药放在桌上,随后在指尖上抹着妖艳的紫色蔻丹,然后静静地等待它晾干,干了之后药汁也不再冒热气,她便趁韩笑不注意,抬手利索的将药汁倒在杜鹃花盆黝黑的泥土里。
每日见她抚琴已成了习惯,每日将汤药倒进土里也成了习惯,每日将蔻丹涂抹指甲也成了习惯,每日将韩笑支开发呆也成了习惯。
出入凤怡宫的人越来越少,路过宫人纷纷向这里投来疑惑恐惧的目光,随后远远地快速地避开,仿佛这里盛满了瘟疫。
他躺在合*欢树上已有些时日,半夜提起崭新的长剑在御花园练剑的次数也越来越多,每每精疲力尽,剑锋残缺之时,他便邪魅地笑着举起手中的酒盏,抬起头看着或阴或晴的苍穹,半眯着眼斜视着或满或缺的明月。
不知是哪一日,他忽而发觉这些宫人没了去处,宫中并无多余的女眷,唯一的颜妃还被人视为妖物,便挥毫一笔遣散宫人三千余名。
亦是不知是哪一日,他半夜醒来习惯性地伸手,却发觉并无酒水,眉间留得半扇清明。
抬起头便是清冷的上弦月,他微微一笑,眼底尽是迷*离,弹指一挥间,他恍然发觉已过去数月有余,手中宝剑被他扔到一边。
依稀记得流影曾告诉自己,那剑阁所存宝剑为数不多,只剩数十把有余,而葡萄贡酒,也断了货。
远方传来清越的琴声,泠泠如同山间泉水,他怅然,将残剑砸向高挂的明月:“我不去寻你,你倒是找上门来!数月有余,不见你无非是想给你一个平静自由的生活罢了!
可笑,凭什么,要如此折磨?
爱别离,求不得,放不下……呵呵,不过如此,你这恍若慈悲的明月,寄托情思的明月,到底懂得什么道理?”
说着,却飞快地窜向凤怡宫方向去了,亦如几年前,他身处雨华宫,醉生梦死间眼底恍惚一片清明。
飘逸的人儿盘坐楼阁之间,膝上一架古琴弹奏月云相依,清风唱晚,弹奏亘古寒色,山谷清越,而那琴声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接近自己,仿佛一根银丝,死死地将自己缚住,成了自己一生的牵绊。
绰绰约约的树影投射在愈加苍白的宫墙上,高大的宫门上牌匾金光闪闪:凤怡宫。
他轻轻伸出手,吱呀一声,宫门发出第一句古老的叹息,仿佛是在欢迎久违的他的到来。
一阵烟尘的味道扑面而来,散发着时间沉淀的陈旧感,他心中蓦的一沉:“这里……到底是有多少人没来过?”
每走一步,便有无数细腻的烟尘爬上他的衣袍和龙靴,继续往前走,看见了孤冷凄清的花园,亭台水榭上水已经冻成了冰块,雪白的寒霜挂在梢头,冷冷地反射着明月的光芒。
已是冬日,沉静寂然,有人胜无人。
近日来这后宫倒是多了几分时光的陈旧感,冬日的寒冷将整个原本寂寥的后宫更加盖上了一层死气沉沉的被子,将所有声响均闷在了里面。
“真不知道,她是怎么住了那么长时间的。”
轩辕皓戈这么想着,每每都是越过宫墙看她正常起居,倒是没觉什么不妥,若是有丝毫变化。
唔,便是那韩笑,郁郁寡欢,受不了冷清,终有一日倾颜摆摆手令他搬出去住了,那两只随她起舞的蝴蝶也因冬日来临早早回了窝,没再与她一同。
轩辕皓戈揉揉眼睛,希望自己的双眼更为明亮些,好在破败清冷的亭台楼阁间寻到她的身影:兴许是一件纱衣,一架古琴,端坐在一处合眼弹奏,月光打在她身上,兴许还有婆娑的树影相伴,十分雅致,也混杂着一丝凄凉。
琴声愈加高亢,他巡声而来,自然是要随声寻人,拐过几枝枯瘦的枝桠,月光下恍若梦境般迷*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