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佳然一进甘露殿,就看见母亲绯娘正站在窗边独自垂泪,公孙佳然走到母亲身边,低低地叫了一声:“娘!”绯娘转过身,一看是公孙佳然,忍不住一把抱住她,低低地抽泣起来。
公孙佳然心中一酸,道:“娘,你还是爱他的,对吗?”
绯娘咬咬牙,无言地点点头。
公孙佳然拉住绯娘的手,道:“不是生死关头,就看不出一个人的真心,我只是叹惜,叹惜这么多年,娘,其实你都是在欺骗自己,不是吗?”
绯娘不由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是,我到现在才明白过来,事实,确实是如此……”
“娘,枉你在那玉阶之下,盼了那么多年,怨了那么多年,恨了那么多年,到现在,才醒悟过来……”
绯娘已经哽咽得说不出一句话来,只能拉着公孙佳然的手默默地流泪,好半天才道:“是啊,孩子,娘也在叹息,为什么非要等到他离去,才明白过来,原来娘的心里,也有他,原来这么多年,他一直在娘的心里……看来,娘这一辈子,注定了是宫里的女人,注定逃不出这森森宫墙了——”
“娘!娘!”公孙佳然也不由拉起绯娘的手,哽咽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好半天,绯娘才松开手,道:“公孙佳然,皇上这一去,朝中上下,宫里宫外,不知要发生多少事儿,公孙佳然,你可要当心啊……”
公孙佳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娘,您多心了吧?父皇在临死前传位给南临,朝中一切大小事情,自然有他出面料理,他跟在父皇身边这么多年,自然是最了解父皇心思的,我想他一定会把父皇的葬礼安排得风风光光的,娘,你还担什么心呢?”
“皇上,把皇位传给了他?”绯娘微微一震,皱起眉头,公孙佳然却道:“不传给他,那传给谁?娘你看看这宫中上下,有谁比他更配坐上皇位呢?正如父皇临终前所说,宫中各位娘娘所生的几位皇子,不是早夭就是年幼,这让皇上如何放心地把天下交给他们呢?”
绯娘来回踱着步,道:“那,如此说来,皇上已经向天下诏告南临的身份了?”
公孙佳然轻轻地点着头:“对啊,理应如此啊。”
绯娘却皱紧了眉头,道:“这个不好,皇上这样做,先吴王妃怎么办?以后天下众人,又该如何议论她?而南临登基之后,又将把她置于何地呢?”
公孙佳然一听也不由皱起了眉头:“方才在殿上只是觉得父皇这样安排确有道理,可是现在想来,娘说的这倒也是……”
“还不仅如此,你想想看,皇上去世,皇后自然会被尊为太后,如果皇后被尊为太后,那王妃又该如何安置呢?这从古到今,一个国家,可没有两个太后的道理啊!”
公孙佳然一听不由也皱紧了眉头,她凝思片刻,站起身就往外走,绯娘心喊住她,道:“公孙佳然,你这是要去哪儿?”
“我去吴王府,去找南临哥哥商量一下,我不能让他被这件事绊住,更不能让他,身坠天下悠悠之口!”
“公孙佳然……”绯娘想叫住公孙佳然,不想公孙佳然已经去得远了,绯娘只得站在甘露殿中,暗自地跺脚……
“禀公主,王妃今日身体不适,王爷正在后院陪着王妃,不方便见客,公主凤驾请回吧!”
公孙佳然刚刚走到吴王府的中门处,就被挡了驾,公孙佳然站在院中,沉吟半晌道:“你们王妃什么时候病的?病势如何?要不要紧?请御医瞧了吗?”
那拦住公孙佳然的仆从不由微微吃了一惊,他大概想不到,公孙佳然会刨根问底,不由得含糊起来:“这个,小的也不是很清楚,一切都是王爷在王妃跟前照料,没有告诉府中其他的人,王爷只是吩咐,一律不见外人……”
“不见外人?这么说来,本公主也是‘外人’了?”
“这个,这个,”仆从迟疑着,不知该如何回答。
“也罢!”公孙佳然一甩衣袖,走到院中的石凳上坐下,从怀里掏出一个木匣子,托在掌心上,对那仆从道:“你把这东西送进去,让王爷看看,再告诉王爷,就说倘若他今日不来见我,那么我就将这东西给砸碎!”
仆从微微变了脸色,走上前来接过匣子,低眉敛首道:“奴才,奴才这就去,这就去……”
仆从走进后院,片刻后匆匆走出将匣子递还给公孙佳然,道:“禀公主,王爷吩咐,在后院等着公孙佳然公主,公主这就请吧!”
公孙佳然站起身,整整衣衫,跟着那仆从走进王府后院,行不多久,只见面前一间花厅房门大开,南临正背对着她站在桌前,公孙佳然朝那仆从摆了摆手,仆从知趣地退了下去,公孙佳然轻轻走进屋里,站在南临身后,咳嗽了两声。
“皇妹坐吧,不用多礼。”南临身形未动,轻轻说道。
公孙佳然在桌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沉吟半晌才说:“哥哥,现在父皇刚刚去世,朝中上下一切待定,哥哥可要保重身体,千万不要辜负了父皇的期望啊!”
“唉!”南临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转过身来,深深地凝视着公孙佳然,忽然道:“妹妹这是第一次到王府里来吧?”
公孙佳然一愣,低头道:“公孙佳然不明白,哥哥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仅仅是感叹,这么多年来,咱们兄妹俩同在一片天空下,同在一座皇城里,却居然无缘得见,更没有机会一诉兄妹之情,看我们这一家人,名为骨血,其实,形同陌路啊……”
公孙佳然心中不由“铮”地一声颤响,哑然半晌,才道:“哥哥,难道,难道你是……”
南临抬起双眼,幽幽地看着门外那方天空,“不,什么都没有,我只是感叹,那深深宫帏,不知有多少我们不知道的秘事……”他又苦笑了一声,道:“其实,只怕连皇上都未必清楚,他自己,到底遗留了多少骨血在这人间,他自己,又种下了多少情非得已的因由……”
南临的话让公孙佳然的心阵阵发冷,过了好久,她才勉强笑道:“哥哥,既然父皇已经去了,这些事,我们还是不要谈论了吧,现在百废待兴,我们还是说点别的吧……”
南临冷冷地看着公孙佳然,双目如电:“怎么?你害怕了?你感到恐惧了?”南临一边说一边站起身,走到公孙佳然身边,将手放到她的肩上,俯下身子,将嘴贴在公孙佳然耳边,幽幽地道:“其实这宫中,让人惊骇的事多着呢,将来,会有更多的好戏在这里上场的……”
公孙佳然打了个寒噤,身子不自然地扭了扭,她抬起头看向南临,南临却已松开双手,重新回到桌边坐下,端起茶盏一边慢慢地喝着,一边眯缝起双眼看着公孙佳然:“妹妹这次来,大概不仅仅是来看看风向的吧?”
公孙佳然一惊,道:“看什么风向?妹妹哪有这个心思?”
“哦?不是看风向?”南临拿过一条汗巾子,擦擦唇边的水渍,“那本王就不知道妹妹此行所为何事了,父皇刚刚去世,宫中必然乱成一团,我想你的母妃宁妃娘娘,心中也必定是悲戚不已吧?妹妹怎么还有闲心,到我这儿来呢?”
公孙佳然强压住心中的酸涩,起身道:“看来我这次是多管闲事了,也罢,像这类事情,哥哥一定有主意了,又何必让我来操这份心,不劳哥哥驱赶,妹妹这就走,算妹妹是自讨没趣!”公孙佳然说着,站起身就朝外走。
她刚刚走到门边,南临就不紧不慢地叫了一声:“站住!”
公孙佳然站住脚,南临已经换了一副笑脸,走到公孙佳然身边,柔声低语道:“妹妹好意前来看我,与我商议事情,我怎么能把妹妹拒之门外呢?妹妹呀——”南临忽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你也知道,这父皇呢,刚刚去世,又在临死前认了我,还将皇位传给了我,我这心里啊,是既激动又难受,既喜悦又悲伤,这悲喜交集,再加上百事待举,心里又焦急,这样一来,说话有点语无伦次,可能冒犯了妹妹,妹妹你可千万别介意啊!”
公孙佳然转过头看着南临,只见他脸上刚才那种不冷不热的表情已经荡然无存,只有满脸的沉痛和诚挚,公孙佳然的心头蓦地宽松了不少,道:“哥哥,你也是多心了,妹妹自然知道你心中难受,本来也不该在这个时候来打扰你,只是眼下这事,却是刻不容缓,十万火急,所以妹妹才不得不前来与哥哥商议……”
“哦?”南临皱起眉头,看着公孙佳然,“是什么事?”
公孙佳然直直地盯着南临:“那就是,三天后你登基之时,将如何安置母后和王妃?”
南临浑身一凛,他还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太多,一是他没来得及细想这个问题,二来是因为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成为皇上,于这些繁琐礼仪上也不甚明白。
公孙佳然又低声道:“哥哥想必也知道,若按祖制,这一朝之中……”
南临猛地把手一挥:“你不用说了!我明白了,这事,这事我自会处理,你不用过问,也不用多想,你现在还是赶快回去,帮我安抚一下后宫的那些父皇的嫔妃们吧!对了,你去告诉皇后,就说朕登基时会尊她为太后,让她不要多想,也不要发动那些外戚和朝中大臣滋生事端,你,明白了吗?”
公孙佳然后退一步,向南临深施一礼,整肃了面容,道:“公孙佳然明白,公孙佳然这就去办!”
看着公孙佳然远去的身影,南临不由重重地叹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