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临正看着公孙佳然远去的背影发呆,却听见门外的树荫里传来一阵低低的抽泣声。南临一惊,疾步走过去,却见自己的母亲正满面是泪地怔立着,南临走过去,一把扶住王妃,道:“母亲,您这是怎么啦?”
王妃不停地哽咽着,说:“刚才,刚才你和公孙佳然的话,我都,我都,我都听见了……”
南临一惊,接着烦燥地将地上的一块石子给凌空踢飞,道:“母亲,你毋须担心,到时候,我自然会把您接进宫去,给你一个正式的名分……”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王妃叫出声来。
“母亲!”
王妃紧紧地抓住南临的手,道:“孩子,你听我说,南宁国曾有祖制,一国不可有二后,既然国无二后,那么作为一个皇帝,他的母后自然也只有一个,况且,这么多年来,母亲在名义上一直是吴王的妃子,就算与皇上有染,可是,皇上却从来没有给过我名份,也不可能给我名份!再说,皇上临死前,只认了你,却并未认我!我的情况和绯娘不同,绯娘一辈子呆在宫里,一辈子只有皇上一个男人,可是你的母亲,她却嫁给了另一个男人,这更是为祖制所不允,要不是因为几位皇子或年幼或体弱,皇上情非得已,要不然,他也绝对不会认你的……孩子,你这个皇位,本来就极不稳固,极需要大臣和子民们的支持,倘若再因为你的生母,惹出什么风波来,那时,你的皇位不保倒没有什么,只怕这南宁国上下,就要陷入一场滔天巨乱中了……所以孩子,你一定要,一定要听娘的话……”
南临紧紧地攥住王妃的手,哑声道:“母亲,这些年来,皇上对你不闻不问,你竟然,你竟然还如此担心他的江山……”
“不,孩子,皇上不是对娘不闻不问,他是不能闻也不能问啊,比起娘来,南宁国的天下重要得多,那时候,你父亲吴王常年带兵在外作战,保家卫国征战不休,正是因为你父亲的忠心,才让南宁国安宁了这么多年。现在,皇上去了,还亲手把天下交给了你,孩子,皇上已经不欠我们什么了,反倒是我们,我们不能让皇上失望啊……其实这么多年来,母亲虽然住在这深深的院子里,不能得见天颜,可是母亲无时无刻不在想念皇上,想念最初与他在一起的那些日子……所以,孩子,你一定要担负他给你的担子,一定啊……”
“那,母亲,你让孩儿怎么办?怎么办?难不成,要孩儿……不行,那孩儿绝对做不到,绝对做不到,孩儿也绝不能做,绝不能做啊……”
王妃眨着一双幽深的眸子,深深地叹着气,道:“孩子,事情也没那么绝,你完全可以按先例,把母亲送到皇庙去……”
“那怎么可以?”南临紧紧地抓着王妃的手,“那样做岂不是太残忍了?”
“有什么残忍的?这么多年来,我独自呆在这王府之中,与在庙里有多大的区别?不过就是吃穿用度上稍差一点儿,不再沾荤腥罢了,而你呢,也可以时常出宫来看娘,有什么不好呢?这样,也不失为一种益寿延年之法,也不必去面对朝臣们非议的眼光,还有天下人的口舌,孩子,这才是最好的万全之策啊!”
南临在厅中来回踱着步,终于咬咬牙,向王妃点了点头,王妃闭上双眼,两行清泪无声地滚落……
第二天一大早,南临便和王妃一起乘车来到东山上的皇庙里——这皇庙,其实也是南宁国的祖庙,庙分前庙和后庙,前庙住的是和尚,后庙住的是尼姑,这些和尚和尼姑都不是一般的和尚和尼姑,他们都是身份高贵的皇室或王室成员,或因获罪,或是自愿,或是避世,到了这皇庙里,受这供奉香火,不至于十分委屈,更不至于卷进南宁国权力阶层的种种纷争里去。
次日上午辰时,后庙的信天法师亲自为王妃剃度,南临站在一旁,眼睁睁地看着王妃满头的乌发一绺绺坠地,想大喊,想大叫,却没有一个可以让他发泄的地方……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剃度之礼完毕,信天法师合掌在胸,道:“阿弥托佛,从此,你就是这佛门中人了,法名无尘吧!”王妃面容庄重,也合掌在胸,道:“无尘见过住持!”
信天点点头,对站在一旁的一个小尼道:“你这就带无尘去她的禅房,让她好生歇息!”小尼稽首,带着王妃缓缓退出,王妃对南临低语道:“请施主跟贫尼来,贫尼还有几句话想交待施主。”
南临有些奇怪地抬起头,看向住持,信天点头默许,南临这才跟在王妃身后向禅房走去。
一进禅房,王妃将门合上,拉着南临走到内室,低声道:“娘还有最后一个秘密要告诉你,不过,你要记住,千万不可让任何人知道。”
南临疑惑地看着王妃,只见她面色凝重,忙整肃面容道:“母亲想说什么,孩儿听着就是。”
王妃从怀中掏出一张薄绢,塞到南临手里,道:“我要说的话都在这里面,你现在就坐到屏后去,把这上面写的话都看完,不过,在你看之前,娘先要做一件事。”
“母亲要做什么事?”
王妃盯着南临的双眼看了半晌,忽地扯过一张湿巾,一把塞进南临嘴里,沉声道:“呆会儿无论你有多吃惊,记住,千万不可出声!”
南临怔住,呆呆地看着王妃,王妃把南临拉进屏风后,又将他带进一间暗室,点亮手中的蜡烛,这才让南临将手中的薄绢缓缓打开。
在看到薄绢上的字迹的那一刹那,南临彻底傻住了——那绢上清清楚楚地写着:
南临非皇上的骨血!
南临抬起愕然的双眼,怔怔地看着王妃,王妃低声说:“我是为皇上生过一个儿子,可是十岁那年,孩子却因为出天花而死去,这件事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我知道这个孩子对我的重要性,也知道皇上其实一直拿他当自己的亲生儿子看待,那个时候,我并未想到他将来也许会继承皇位,那时候,我只是满心希望留住皇上心中对我的那一份眷恋之情,我想,如果没有了这个孩子,也许皇上,也许皇上从此以后会对我不屑一顾,所以,我从宫外找来了一个孤儿,那就是你——你的父母,在一场洪水中丧生,而你的头部,因为受到撞击,失去了以前的记忆,医生曾说,你永远都无法再恢复你的记忆,恰好,你长得与我的亲生儿子格外相像,所以我将你带回王府,当作是自己的儿子,把你养大,让你充做小吴王呆在皇上身边,所以……”
南临呆了,怔了,傻了,一时间,他只觉得眼前一片天昏地暗……
王妃继续道:“本来,我是不想告诉你这些的,因为这么多年来,我已经把你当成了我自己的孩子,我只当小吴王还活着,而皇上对你的情感,你也是知道,所以,你是不是我们亲生的,都不重要……如果不是因为公孙佳然,不是因为公孙佳然……”
南临这才微微地有些回过神来,一把拉住王妃的手,道:“这跟公孙佳然又有什么关系?”
王妃长叹一声,道:“如果不是你执迷不悟地爱着公孙佳然,我也不会把这个秘密说出来,娘知道,你这么长日子不纳妃,也不亲近女色,都是因为公孙佳然那孩子,你心里有她,你一直不曾忘记她,是不是?也许,你只有得到她,你只有与她在一起,心中的结才会打开,所以,我才把这个秘密告诉你……”
“不!不!”南临拼命地摇着脑袋,用头部撞击着墙壁,他痛苦地呜咽着,王妃紧紧地抱住他,道:“孩子,我知道你心里此刻一定难受极了,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你一个字都不能说出来,一个字都不能!”王妃一边说,一边用蜡烛将那张薄绢点着,那张薄绢很快就成了一堆灰烬……
王妃看着那些散飞的黑色灰烬,喃喃地道:“孩子,娘也有娘的苦衷,在皇上没有去世之前,娘是万万不能把这个秘密说出来的,现在,要不是皇上已经去世,而你,又即将成为南宁国新的君主,娘,娘也许会把这个秘密带进棺材里,眼睁睁地看着你一生一世郁郁寡欢,可是,孩子,既然现在你能够掌握局势,娘,娘也就没有顾虑了……”
“孩子,”王妃继续低喃道,“孩子,娘,娘胎还要叮嘱你,从此以后,你不要轻易来看娘,更不能把形迹露出来,你要先坐稳了皇位,培植好自己的势力,再设法将公孙佳然留在身边,公孙佳然,公孙佳然是皇上的亲骨肉,如果将来,你们俩能够育出皇子,你再将皇位传给你们的儿子,也不枉,也不枉我与皇上的一段情意了……不过,不过娘要告诉你,现在,现在你可什么都不能说,什么都不能做啊……”
南临愣愣地瞪着双眼,脑子里一片混乱……
不知过了多久,王妃才将湿巾从南临嘴里取出,将他抱在怀里,喃喃地道:“孩子,好好地睡上一觉吧,睡上一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