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董太后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见过面了,印象里那是一个慈祥的华贵妇人,可那时我怀着杀害他的心思与他亲近,怎么相处都会觉得别扭。
可一走进慈阳宫,我怎么也不能把印象中的那个衣着雍容的妇人联系起来,她的头发都已经成白,散在背后懒得梳理,听到公公的传唤声,她方才回过神来,淡淡的看了我们一眼,说:“免礼了,进来坐吧。”
我应了一声,端正姿势坐到她对面,矮几上摆着几碟精致的点心和一个碗,碗里有黑黑的汤药,她伸手端起喝下,深深叹道:“本宫如今也算是病入膏肓,喝着这药又有什么分别呢?”
“娘娘千万别这么说,您身体还可以调理的。”我低低的开口。
他看我一眼,说:“你们也别在这待着了,哀家想和高王妃单独谈谈。”
“是。”
众宫女齐齐答道,井然有序的退了出去。很快慈阳宫就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仿佛呼吸也能惊动对方,我不自在的问道:“娘娘是想和云生说些什么呢?”
“云生呢!”董太后深深叹了口气,“你可是白国的小公主?哀家记起自己见过你的。”
我垂下眼睑:“云生也记得娘娘,但云生不是有意瞒着娘娘,云生有难言之隐。”
“哀家明白。”
她拿过我的手,放在自己手中,“颖儿就这么离开啊,哀家真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哀家总是做一些梦,梦见颖儿,还有何妃,哀家最对不起的就是何妃啊。”
董太后说着就掉下眼泪,凄凄的不知看着什么地方,我连忙拿出手绢帮她揩去眼泪,她拉下我的手,不知所云的说些事情。
“那年何妃年轻貌美,先帝宠爱她,纵容她,竟连太子之位也不打算留给颖儿,我只有颖儿了,他才是嫡长子,他才能当上太子。”
“我托人抓了何妃,剜了她的眼睛,削去她的四肢,扔进冷宫任侍卫凌辱……我去看她时,她还是那么美,就算衣不蔽体,无完整之躯,哀家竟然还是比不上她。哀家就杀了她。”董太后又哭又笑,完全没有了平时高贵的姿态,我却不知要作何表示,原来高寒的母亲就是这样死的,怪不得他那么恨董太后。
“说了这么久,也该走了。”
高寒出现在我们面前,也不知听到了没有,我看他面上一片平静,随他出了慈阳宫后,我忍不住叫他:“高寒……”
他停了下来。
“说出来吧,别憋着,好吗?”我感到自己心里顿顿的疼痛,看他还是不说话,我几乎要哭出来了:“你这又是何苦,你这又是何苦……”
高寒身子一僵,忽然转身,俯身吻住我,我只觉得绝望,痛苦的气息缠绕在我们之间,苦涩的令人无法呼吸。
“我真的很累。”
他低低的开口,而后拉着我,大约走了有几百米之远,停在一处荒废已久的庭院前。
“这里是……”我虽然这么问着,心里却有了一个答案。果然,高寒淡淡的答道:“是我母妃的寝宫,何房宫。”他的情绪还是这么淡,仿佛刚才说自己累的人只是个幻影。我们走进去,映入眼帘的是荒草丛生的院落,内里却十分整洁。我挨着他坐下,高寒突然转身搂着我的腰躺下,轻轻的叫我的名字。
“云生?”
“我在。”
他听了微微一笑,道:“小时候我很想母妃的时候就会来这里,父皇也知道,如果不是他默许我这么做,我也不会被允许。薛贵人口口声声说是将我当做亲生儿子对待,可一当父皇不在时,他就用最恶毒的话辱骂母妃,她拿着母妃的画像,对我说:‘这是个狐狸精,这是个祸害,你也是,你是个小杂种。’”高寒轻笑一声,“我要是反抗她,他就用长指甲掐我,不给我饭吃。”
我忍不住握紧他的手。
“后来董太后领走了我,就在我以为我遇到了一个很好的人的时候,有人告诉我,母妃就是她杀死的。”
那时的他经历了什么事情,假装对他很好的人拿着他最爱的母妃的画像一遍一遍的告诉他。
你母妃是个狐狸精。
你母妃是个祸害。
他该死。
后来他遇上对他好的人,却没想到是杀害他母妃的凶手。
这无疑在他心上狠狠插上一剑,再将伤口撕开,任他化脓,流血,溃烂。
“高寒,你要好好的,这样你的母妃才会安心啊。”我从后抱着他的腰说道。
高寒回过身来,扳正我的脸说:“你应该叫她母妃的。”
我脸上一红,轻轻点了点头。
他伸手与我十指相扣,慢慢闭上眼睛,我看着他的睡颜,竟是这样看到天亮。他带给我的感觉像一击重拳打在我的心上,软软的塌下一个坑,原来爱上他也不过如此容易。
那么,是不是就这样可以永远在一起呢?
就这样,爱着,在一起。
由宦官念过先皇遗诏后,众大臣纷纷进入祭月大坛中,祭拜过天地之后,高寒一步一步走上刻着腾龙纹饰的白玉阶梯,身后众臣齐齐拜下。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高寒准备将玉玺放入月倾城的手中,谁知他却突然向他下拜。
“臣参见吾皇万岁!”
诡异的惊愕瞬间传遍众人之中,渐渐跪下一片。
“臣参见吾皇万岁!”
仲颖九年春,由嫡皇子退位让贤,广寒王登基称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