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醒来又是一个清凉的夜,我只觉自己想做了一场亢长的梦,整个人显得疲惫不堪。事实上我的确顺应了这股疲惫感,一动不动的盯着上面雕花的床顶,仿若过了一世。
我现在很乱,我的眼前是羌兵举剑刺入小桃后背的场景,我的耳朵里还响着母后最后叫我名字的声音。我为什么还活着?我如今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要哭就哭,憋着不难受吗?”旁边有人说道。
我早知道身边有人,可我并不想问他是谁,如今就算他要杀我,我也不会反抗,这般苟且偷生还不如让我早日去见父皇和母后。
“真是无可救药。”眼前忽然出现一张脏兮兮的脸,只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眉眼间还带有一丝青涩,说话却异常老成,这样一来倒显得几分滑稽。
我们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半晌,反倒是我沉不住气了。
我伸手推他,说:“你干嘛?”
“看你什么时候哭。”
他问我一个难以回答的问题,他说,“明明你心里很难过,为什么不哭呢?”
难过?
我何尝不难过。我亲眼看到白国的覆灭,一切为了护我出城的人惨死在我眼前。
亡国公主?多么可悲又可笑的名称。
眼角一凉,不知何时我的眼泪已经落下。也许落泪只需要一个契机,一旦开始便一发不可收拾。
我不顾有他人在场,哭得泣不成声,浑身像抽搐一样剧烈抖动着,我只有用力握住被褥才能勉强扼制住我的心痛。我哭得太厉害,以至于乐生的师父进来我也没发觉,他走到我身边扶起我,伸手探探我脉象,而后微微拍拍我的头。
真是奇怪,只是看着他我就有种安心的感觉,即使他未曾与我说过一句话。
“云生,莫要哭了。”
他叹息。
我诧异他知道我的名字,泪眼婆娑中看到他手中的半环玉,豁然明白,偶尔看到母后摩挲的半环玉,另一半在他手里,莫非他是母后的师兄,何和礼?
他把玉放到我手里,触手温润。
“母后已经去了。”我苦笑,玉的棱角硌在我掌心,钝钝的疼。
“可是你还在。”何和礼只道了这么一句后,在我手边放了一方帕子,推门离开,乐生也跟着出去,只剩我一人半躺在床上,手里握着半环玉,久久不出声。
可是,你还在。
我的脑海里翻来覆去都是这句话。
是的,我活着,白国就有希望,我竟然生出一丝感恩的心态。
感谢上苍,还好,我活着。
“喂,吃药了。”乐生一手推开门,另一只手上端着药碗,屋里立刻充斥着一股苦涩的味道。
未等我扭头,只听见一声清响,乐生已是被打昏在地,身边汤药撒了一地。
我紧张的看着门口的黑衣人,不知来者是何用意。
“云生。”她忽然轻轻叫道。
“清…清秋?”未等她说一声“是”,我已经确定了。
我虽看不到她黑布罩面下的容颜,但声音我绝对不会听错的。我欣喜万分。“你没有事,太好了!”
“先别说了,我带你离开这儿。”她握住我的手,执意要带我走,我被动地被她拉下床,迎面碰上了何和礼。清秋上前拔剑架到何和礼的脖子上,冷言道:“让开,不然我会杀了你。”
我紧张的说不出话来,倒是何和礼一脸平静,似乎被人拿剑威胁的人不是他。我终于回过神来,用力挣开她的手,挡在何和礼面前:“清秋,你误会了,何老是救我的恩人。”
“真的?”清秋虽然半信半疑,终是收剑入鞘,我暗暗松了口气。转身要对何老赔个不是时,见他扶起昏倒的乐生,心里更是愧疚。
“何老,清秋只是…”我的话未说完就被他一个手势打断。
“大病初愈,你还不躺床上好好歇着。”说着他抱起乐生走了出去。
清秋对他的态度极度不满:“怎么说云生也是公主,他怎么如此无礼!”
我心里泛上一丝苦涩:“我已不是公主了。”清秋连忙握住我的手,又把我往床上推,一边帮我掖被子一边小声地说:“云生,你一辈子都是我心里的小公主。”
我心里一暖,真好,在我以为所有人都不在我身边时,还有她在我身边。
清秋摸摸我的头:“瞧你,眼睛红红的,又想苦了吧?”“才不是!”我难为情地别过头去。
清秋和乔湘自小与我相伴,清秋长我和乔湘两岁,一向像姐姐一样。
想到乔湘,我心里一沉,清秋来时并不见乔湘,她不是出事了吧?
“清秋,乔湘她…”我欲言又止。
她的脸色微变,许久才道:“我原本不想和你说的。乔湘她…她被高寒当作乱党抓起来了。”
我顿时愣住了。
“那天我们被人劫杀,爹拖住那些人,让我们先逃了出来,赶到东城门后,我们只见乔叔叔浑身是血的躺在地上,你却不见踪影。我和乔湘不敢断言你的生死,只能悄悄在四处打听你的消息。三天前我们听说姜国有和亲公主送往和疆,这才赶到了这里。”
清秋说得咬牙切齿,“乔湘那个笨蛋,什么都没打听清楚就擅自去抢人,没想姜国早有防备。弄了个假公主。”
我喃喃吐出两个字:“高寒。”
“对,暗卫的统领的确是高寒。”清秋顿了一下,聪明如她,她很快察觉到我的不对劲,疑惑的问道,“云生,你认识他”
“也不是。”我低声说,眼前不由自主地浮现一双沾满血渍的阴鹜的眼睛,浑身止不住打了个冷战。
清秋以为我不舒服,紧张地拿手贴在我额头上,又贴在她脸上试温度。
我笑着捉住她的手:“我又没有发热,不用试温度。”
清秋松了口气,随即眼里染上一丝浅浅的担心:“云生,我们三个中,你一向被宠爱,我和乔湘总怕你想不开就…”她顿了一下,接着说,“不管出了什么事,我们总会陪在你身边的”
我用力点点头,其实她们比起我来又何尝不是失去双亲,清秋又是亲眼看到叶叔叔的离开,她心里一定更难过,我想安慰她,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昔日我在南书房与夫子争论诗句“此时无声胜有声”的歧义,为何“无声”胜“有声”,我的一番歪理把夫子气得满脸通红,而此刻我却明白了,有些感情并不需要说出来就已足矣。
我也要为她们做一件事,也许我要去找他了。
我暗自心惊,想不到他一言成真,果然有一天,我会去求他,卑微的,抛弃尊严。
“喂,知道去汴都的路吗”
彼时我从宫里偷跑出来,好不容易偷得半日闲,我才不要浪费一分一秒。
我装作充耳不闻,闷头向前走。没走几步,一股大力迫使我停下,我疼的直皱眉,泪珠子叭嗒叭嗒地落下来。对面锦衣的少年不耐烦地皱眉:“莫非中原女子真是水做的,我未说话你怎就掉眼泪了?”
我用力瞪他。
他着实长了一张祸水的脸,但并不混淆性别。他的眼里的淡漠让他象一团黑暗的火,即使知道靠近会灼伤,依然不顾一切的靠近。
“你抓伤我了。”我举起自己白白嫩嫩的胳膊,上面显眼的一片乌青。
原以为这样能让他心虚,至少我也算是个水灵灵的姑娘。没想他只是嗤笑一声,讥讽之意溢于言表。
“不过一点小伤就掉眼泪,果真娇气。”
我咬牙没说话。
他又问我去汴都的路,我在气头上,胡乱给他指了条路。当然那条路还是能走到汴都,只不过要走一大圈。
我暗暗发笑,这件事上也能看出,我果真是个善良的姑娘。这里是汴都城外的小树林,无意间发现这里后,我就很喜欢这里,尤其是在母后又一次有意无意在我面前提起与姜国联姻的事,我一气之下逃出宫,躲在这里散心。
联姻?
这种事爱谁谁。
我在这里转到晚霞满天,终于想到要回去,这时候清秋一定急坏了,乔湘怕是要扑过来掐死我。
想到她们,我嘴角多了点上扬的弧度。但这种轻松的感觉并没能持续多久,当我看到面前血染一地的场面时,恨不得马上晕过去。
当然,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想晕倒也不是那么容易。
唯一活着的人见了我像见到鬼一样,尖叫着逃开,一头撞上了我之前遇到的少年,双腿一软跪倒在地。
他微微一笑:“不是要我的命吗?还要吗?”
“不要了,不要了。”那人跪走到他面前,胡乱磕着头求饶,“是小的瞎了狗眼,小人知错了,大爷饶了小人吧。”
“真可怜,我都有点心软了,怎么办?”少年脸上露出一丝心软的神色,如同雪后初晴般令人怦然心动。就在我以为他会饶了那人时,他已经将匕首插入了那人的心脏,完美地结束了他的生命。
末了,少年轻轻拭去匕首上的血渍,温柔地笑了起来:“既然你那么痛苦,这样就好过多了。”
魔鬼,他真是个魔鬼!
我浑身冰冷,直到脸前出现一张放大的俊脸时,我一个哆嗦,后退一步。
“你怕我?”他笑*的看着我,眼神却无比淡漠,“这些土匪想要我的命,真是痴心妄想。”
“你和我说这些干嘛?”我生硬地开口。
他有种令我自惭行秽的感觉,可就是这么漂亮的少年,说出来的话令我胆战心惊:“因为死人要明明白白的嘛。”
我瞪大了眼,呼吸都紧张地放轻了,他却哈哈大笑:“刚刚让我绕了好大一圈,真该好好罚你。”
我紧张的神经顿时一松,又对他极其恼怒,这算什么,把我当猴耍吗?我气得脸都红了,他反而更加愉快:“真好玩,可惜没时间了,小家伙,以后记得到姜国找我。”
姜国?又是姜国!
提到这个我更来气:“鬼才要去那里!”
“你会来的。”他的笑容变得很奇怪,也透出一种冷意,“你会求我的,而且不顾尊严,不顾一切。”
“你胡说八道什么呢。我倪云生才不会去求你这个变态!”我怒视着他,恨不得扑上去咬他,当然这也是想想罢了,鉴于他杀人不眨眼的冷酷手段,我的小命还是挺重要的。小不忍则乱大谋,我安慰自己。
“倪云生。”他唇角一扬,“记住,我是高寒。”
“呸。”我哼哼,不屑一顾。
他放了枚信号烟花,很快就有一小队黑衣骑士疾驰到我们面前,恭敬地把马交给他,他翻身上马,冲我勾唇一笑,象阵风一样消失在我面前。
父皇总说汴都城外极不平静,常有姜国探子到此,今日还真让我遇上了。
“你看起来,像是想到了什么?”
屋子里忽然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我猛然从梦中惊醒,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淡淡的海棠香味,眼前一片黑暗。
“你是谁?为何深夜到此?”我暗自摸到枕头下的络丝匕首,警惕地看着周围。
烛光轻轻“噗”了一声亮了起来,一名红衣女子妖饶的拿着银簪挑着烛芯,她只穿了一件红艳如血的衣裳,手腕处缠了几圈绑了铃铛的丝线,眉眼高挑,也是一个不可多得的美人。
她行动竟未令铃铛响声,一定是武功高强。
察觉到我的打量,她侧脸微微一笑:“七色海棠的香味能让人想起以前的事,你想到了什么?”
我又一次想到自己刚刚做的梦,心里倒是明白了:“是高寒派你来的吧。”
“果然聪明。”她佯装好奇地挑挑眉,“倪云生?你到底是谁?”
她一脸好奇,我却冷笑:“以高寒的谨慎,他不会不先让人调查我,你现在来问我是谁,未免显得太欲盖弥彰了吗?”
她脸上笑意更甚:“是红伶忘记了。”我但笑不语,她的理由太烂,我却会装聋作哑。“倪姑娘,主上他,他要见你。”
路红伶总算说到自己的来意,我心里一顿,脸上却笑道:“也好。他不找我,我也会去找他的。”
深夜我跟着路红伶作贼一样潜出客栈,她轻功很厉害,走气路来象猫一样不发一点儿声音,倒是我,没走几步就气喘嘘嘘,扶着墙喘气。
“不行了,我走不动了,你先走吧。”我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你…”她盯着我半晌,二话不说,捉着我肩膀施展轻功就走。我低低尖叫一声,顺势搂住她的腰,立刻换来她不满的白眼。
不管了,小命要紧。
我更心安理得的搂紧了她的腰。
路红伶随手把我扔到王府的屋顶上不管不问,自己也不见踪影。
女人果然小心眼。
我小心翼翼地踩着琉璃瓦,绞尽脑汁想办法下去。夜里风凉,风鼓起我的衣杉,长长的在身旁飘动。我无意间碰到一只温热的手,吓得我一个哆嗦,差点从屋顶上滚下去,幸好手的主人用力拉住我,我劫后余生地松了口气。
“别怕。”他轻轻地说。
这个声音极是温柔,如同羽毛轻拂过一池碧水,我失语一般盯着面前的人,他着实好看,眉眼如画。
桃之妖妖,灼灼其华。
大概说得就是这般的人吧。
直到传来一声轻笑,我忙收回自己的目光,又忍不住拍拍自己的侧脸,想不到自己也会有这么出丑的时候。
“这么晚了,你一个姑娘家到此作甚?”他顺势松开我的手。
*我思索着如何和他说我是被高寒找来的,说了又恐其不信,毕竟有谁见王爷是在屋顶上的。
“能带我下去吗?”我微微脸红,在他面前,仿佛做什么事都是很失态的,好在他没再追问下去,揽了我的腰,轻轻地从屋顶上跳了下去。
*我似乎闻到了他身上传来的淡淡的梅花香味,冷冽的味道。
“多谢。”我感激的说。他只是颇有深意地看我一眼,飞身离开了王府。
直到他离开,我有些紊乱的情绪稍稍在夜风里苏醒过来。*他是谁?他又为何出现在王府中?这些我都不得而知。
我一肚子的疑惑。
这时,在我身侧前方的门悄无声息的打开,有人从阴影中走出来,直至走到我面前,高大的身材顿时遮住了大半的月光。
我微鄂,随即后退一步,静静的注视着他。
他的瞳孔在阴影下折射出暗蓝色的光泽,还未说话便已带给我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我清清嗓子,决定先发制人:“你就是高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