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眼旁观的乐生冷哼一声:“刘公公在花厅等候多时了,再不去,他可要发怒了。”
我吸吸鼻子,连话语里也带上了浓重的鼻音:“谢谢。”
“别谢我,我也是顺路而已。”他甩甩手便离开。
我替清秋擦擦眼泪,心中不无难过,我还是笑着:“我在宫里也没什么事啊。”
“可…”清秋不无担心,“云生你从小娇生惯养,受得了那些奴才的规矩吗?”
乔湘也附和着点头:“不如我们一起进宫,服侍你也好。”
“万万不可。”我连忙打断她的话,“我此次进宫发现皇后此人并不简单,若你们也与我同去,定会迎来皇后的猜测,到时若她查出我的身份,定会又惹事端。”
见她们并不反驳,想必也想通了其中道理。
我接着说:“我和高寒有一笔交易,我要助他成为人上人,而他也会助我复国。现在我要你们帮我做件事。”
“什么事?”清秋问道。
我将一封信交给她,嘱托道:“将此信交给何老,他看后自会告诉你们怎么做。”
“那好吧。”清秋将信收好,冲我点点头。
我慢悠悠地走到花厅时,刘公公正和高寒说着话,两旁站着几个随行的小太监,其中一个恭敬地拿着圣旨。
见到我,刘公公笑道:“云姑娘可真是贵人难出面,咱家可是等了有一柱香的时间了。莫非姑娘对皇上的旨意有大不敬的意思?”
他脸上满含笑意,语气里却是极期的不满,真是一只笑面虎。我微微一笑:“皇上的圣旨乃金贵之物,云霓定要梳洗一番才能接旨。难道公公认为云霓这么做不对?”
刘公公的神色飞快一滞,马上又是一脸笑容:“姑娘这是说笑呢。”
我微微颔首,算是回答。
刘公公从太师椅上站起来,清清嗓子:“姑娘接旨吧。”我上前一步跪在地上听他念道:“奉天承酝,皇帝昭曰,云霓品行端正,医术得当,深得皇后与朕的喜爱,特封为“一品德姑娘”,于太医院任职,赐金牌,随意出入禁宫。钦此。”
“谢主隆恩。”我叩首,上前接封。
刘公公颇有深意的看着我,用只有我二人才能听的到的声音说道:“高处不胜寒,姑娘在宫中要见机行事,以保平安呀。”我含笑点头。他退后一步,一扫拂尘:“如此,咱家的事也算完成了。姑娘还要进宫,娘娘等着姑娘呢。”
“好。”我颔首。
刘公公送我到来仪宫门外止步,抱歉的道:“娘娘只让姑娘一人进去,咱家也不好再送姑娘,就到此处吧。”
“多谢公公了。”我拿出一锭金子放到他手中,虽然我不太喜欢刘公公的趋炎附势,但日后少不得要让他照应着,一切还是打点一下比较好。
刘公公微微一笑,不动声色的收下了金子,带着其他人离开。
来仪宫可谓是亭台楼阁应有尽有,可这么些华丽精致的景致却无一不透露出冷清的气息。再次来到这里我才知道这里缺少的是什么。
身为一国之母,她的寝宫却连一个侍奉的奴婢也没有。
这里人烟罕至,更似冷宫。
我伸手推开朱红高木门,门吱呀的声音在回廊上显得格外悠长。我孤身走到最内的寝宫内,绯色的纱帘随着我推门的动静扬起,只见一抹高挑的身影立在其中。
我疑惑地说道:“娘娘,云霓已经来了。”
我说有好一会儿,才听到她说到:“哦,过来吧。”
我应允上前拂开纱帐,皇后一袭凤服立于当中,短短几天,她竟憔悴如斯,再好的胭脂水粉也掩不住她眉间的疲惫。
“娘娘可是身子有恙?”我低声问道。
皇后嫣然一笑:“皇上要废后。”她看着我:“他为了个贱人,他要废我。”
我倒吸一口冷气,不久前我才看到皇上对她的宠爱,莫非发生了什么事才让皇上不得已废后?就在我怔仲之间,皇后已是绕到我面前,若有所思的看我,她的眼神让我毛骨悚然,我僵硬的笑笑:“娘娘如此看着云霓,是云霓脸上生花了吗?”
“不。”皇后冷冷一笑,“本宫今晚要去参加两国来使的宴会,你也随参宫一起去。”
“这…是否有些不妥?”我迟疑了一下,我只是一小小女官,又怎能随凤驾一同赴宴。
皇后看我一眼,略有些不满:“本宫乃一国之母,莫非无权带你赴宴?”
我连忙称是。
她这才满意的坐到梳妆台前吩咐道:“帮本宫梳发。”
“是。”我走过去,拢起她的一头青丝。我见她心情还算好,趁机问出了我心里已久的困惑,“娘娘身边为何没一个宫女伺候着?”
“因为她们都没命伺候本宫。”皇后凉凉的透过镜子看我,目光又变得阴沉沉的,“话这么多,小心没命听下去。”
“哦。”我拉长了调子。
花了有一柱香的时间,我帮皇后补好了妆。整理好妆容的皇后立起来,在我面前转了个圈问道:“本宫,美吗?”
我无力抚额。
皇后的确很美。
大红的曳地长裙飘逸玲珑的衬托出她高挑的身材,裙身上用金线绣了只展翅欲飞的凤凰。飞天髻,金步摇,衬出一张妩媚的脸。
好吧,你很美。
我暗自撇嘴脸上又恭维道:“娘娘自是美。”
有谁不爱听好话呢?她愉快的走在我前面:“还不快跟上。”
宴会设在华清池内。
四周燃起的宫灯将这里照得亮如白昼,衣着艳丽的宫女手托玉盘走在宴会之中,一派祥和的景象。皇后赶到的时间刚刚好,正是众人刚刚坐定,一等太监通报后,无数目光落到我们身上。
沐浴着众人的目光,皇后亭亭行礼:“妾见过皇上,太后娘娘。”
皇上似是愣了一下,而后又恢复常态:“皇后怎会到此?不是身体未恢复吗?”
“托云霓姑娘的医术,妾已是好多了。”皇后说到。
皇上不太自然的笑笑说:“既是来了,皇后就入座吧。”
皇后提着裙子走上前,目光落到一处。
皇上自然是座于上位,我一眼就看到坐在他身边的成妃,成妃不是已被打入天牢了吗,为何此时又坐在此处?皇上看到皇后的不自然又是从何而来?莫非,皇上扬言废后也与她有关?
“姐姐坐在此吧。”成妃诚惶诚恐的站起来,让出靠在皇上身边的位置。
皇后嫣然一笑:“不劳妹妹可怜姐姐我了,姐姐也坐不惯他人坐过的位置,不太舒服呢。”
成妃脸色一白,神情更是难看。
一旁的皇上脸色也好不到哪去。
皇后虽是占了上风,可也让皇上对她失去了宠爱之心。也对,男人都喜欢柔弱的水仙花,又有谁会喜欢长满尖刺的仙人掌呢?我就疑惑了,成妃若有皇上的宠爱在身,应该不会多怕皇后,可看她的表现,分明是心虚着什么,待皇后坐到董太后身边,她更是坐立不安。
我本想在一旁不动声色的看着这处闹剧,没想皇后冲我招招手,叫道:“云霓,过来见过太后娘娘。”
我慢慢走过去,其实一进来时,我已是看到了这名华发妇人,高寒让我杀的董太后便是此人了。
“云霓见过太后娘娘。”我行礼。
一只枯瘦的手扶住我的手臂,我不得已走近她几步。只见她略显混浊的眼睛不动声色的打量我一周:“不错,真是个玲珑的人儿。就是你看好了皇后的病?”
“是。”我答道。
她松开手,端起杯子抿了口茶:“皇后后的病如此难治也被你治好了,真是才出少年朗啊。”
我微微一顿,太后莫非知道些什么,这深宫秘密重重,为怪不得刘公公会提醒我小心行事了。
我谨慎地答道:“太后缪赞了。”
“乖孩子,坐哀家身边来。”太后微微笑笑,竟是让我我到她的身边。我受宠若惊,又心中不安。在宫中高调行事并不能带来什么好处,好在她叫我坐下后只顾和皇后交谈,我乐得清闲,开始打量起宴会上的人。
扫视一周后,我竟没发现高寒的身影,难不成他没来这里?
我这么看来看去,没发觉也有道目光落在我身上,只是这么看着,我也觉出了一丝阴冷的寒意,我不舒服的皱皱眉,转过头又没发现有什么人。
奇怪。
“皇上,近日来才人房的嬷嬷已是拟了才人的名单给哀家,不如就趁此机会让这几名才人到此献舞,也好为皇上选出心仪的妃子。”太后微笑的说到。
正欣赏着歌舞的皇上听后微微一笑,道:“母后的提议甚好,儿臣就此吩咐下去。”他招手示意刘公公过来,耳语一番,刘公公领命离开会场,他前脚刚出了华清池,后脚高寒就走进来,身后还带了两个小僮。
我从未见过高寒带过小僮,这次一带就是两个,怎能不令人好奇。
我朝他那边看去,这一看,我顿时有种被吓到的感觉。
那不是乔湘和清秋吗?
察觉到我的目光,乔湘冲我一挤眼睛,我手下一抖。
我的动静估计是太大,太后转过身问我:“云丫头,这是怎么了?”
我连忙收回目光,答道:“多谢太后娘娘关心,云霓没事。”
“哦?”她顺着我的目光一瞧,抿唇一笑,“寒儿确实青年才俊,也怪不得云丫头另眼相看。”
我佯装羞涩的低下头,心里对这两个丫头恼怒的紧,她们真以为这里是好玩的地方吗?
见我不说话,太后还以为我是害羞了,重又笑了起来,半真半假地说:“不如哀家作个主,把你许配给寒儿算了。”
我连忙回绝道:“云霓如今还小,不想这么早就谈婚论嫁。”
“早什么早,想当初哀家十四岁就入宫侍奉先皇。”太后抿唇一笑。
皇后也在一旁笑:“母后也真是的,儿臣好不容易看上了一名丫头,倒让母后急着把她推出去。”太后和她一起笑了起来。
我正想着如何回答时,正巧刘公公带来了秀女,我成功的避开了这个话题,心里松了口气。
刘公公将晋选的几名秀女图呈给皇上,皇上一一看过后,将画像递给太后,我也跟着看上几眼,竟意外的看见唐盈盈也位列其中。
皇上说道:“开始吧。”
“西苑秀女沈铃兰呈舞《月下霓裳》。”刘公公扬声说道。
点到名的秀女拖着曳地长裙上前,款款行了一礼后,随着乐曲的奏起翩翩起舞。长裙随着她的摇摆划出优美的弧度,她就如精灵一般,一颦一笑无不透露出入骨的妩媚。我见皇上看得仔细,心想这个秀女怕是能入得了他的眼了。再看剩下的两个秀女,一个表面上虽是一片平静,但眼底的慌乱仍是透露出来。另一个更是紧张的直扣小手指。
真不知她是如何坚持到最后的。
我叹气。
她也看到了我,兴奋的冲我招招手,我也礼貌的冲她笑笑。
“妖精。”皇后皱眉道,“如今女子果真妖媚,想要迷惑皇上好飞上枝头当凤凰。”她顿了一下,转向成妃,“是不是,成妹妹?”
成妃手一抖,慌慌的答道:“姐姐可不是在说我?”
皇后扬扬眉没再说话。可这么一说,谁都看得出皇后这是在指桑骂槐。成妃哀哀的低下头,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够了。你们两个平时闹哀家也不说什么了。现今是来使朝瑾的时候,你们也消停一阵。”太后冷着脸说道。
太后都已经开口了,她俩都不好再说什么,各自端坐其位,安静的看表演。
这么一闹一吵之间,下一个就是唐盈盈了,我对她一笑,算是鼓励她不要紧张。也不知道她到底瞧没瞧见我的鼓励,她一紧张之下竟是自己走出来,抢在刘公公之间结结巴巴的说:“臣妾为皇上献上歌舞《寒衣调》。”
刘公公忍俊不禁。我见太后都为这丫头的迷糊露出了笑容,自己也不禁莞尔。
“开始吧。”皇上含笑看她一眼,唐盈盈顿时红了一张小脸,行了礼之后边舞边唱:“月光稀/是谁捣寒衣/天涯路魂自归故里/今夜无雪无晴/无悲喜/两相对望兮风细细……”
唐盈盈的声音清脆婉人,脸上的神色平静中略含悲伤,与我初见她简直判若两人。我本以为照这样下去,唐盈盈也该有几分胜算,没想就当此时,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几次张口也只发出“啊啊”的声音。
出了这一变故,奏乐的乐师也停了下来,自古的左右看着,宴会上一片安静,但只过了一会儿,指指点点的声音越来越大,皇上的神情更是冰冷,眼看就要单爆发的一刻,唐盈盈连忙跪到地上,不知所措。
“荣华梦/塞上吹羌笛/战非罪烽火烧几季/今夜关山雪满北风急/千里迢迢兮心相系……”唐盈盈瞪大了眼睛看着我,似乎还是不相信有人会帮她。
我边唱边拉起她,她感激的一笑,也明白我的意思,随着我唱的翩翩起舞。原本我只是清唱的,后来有人抚琴相伴,我的小小走音也被他用巧妙的复音掩盖而过。渐渐的,我有些许的紧张也在琴声中安抚下来。
我确实不忍心看唐盈盈在这莺莺燕燕中成为牺牲品,她再聒噪也是个没什么心机的姑娘。我愿意帮她,也是不想让这些单纯善良泯灭在这深宫里。
一曲作罢,我低着头立着,唐盈盈又是跪在了地上,听候皇上的发落。
“云霓姑娘也算是多才多艺呀。”皇上幽幽的说,我一愣,还未明白他的意思时,他忽而又道,“倾城,朕已是多年未曾听得你的琴声了。”
我与唐盈盈对视一眼,她眼中也是一片茫然,想必也不知道这个叫什么“倾城”的人是何方神圣。不过看样子,我俩的小命都可以保住了。
我递给她一个安心的笑容,她也是笑了笑。
月之灼灼,桃之妖妖。
眼前的男子拥有倾城的容貌,确实不负“倾城”之名。
而他也是我在高寒府上,确切的说,是在屋顶上遇到的那个男子。
他的目光淡淡的略过我,显然是不记得我。他微微行礼:“倾城见过皇上,太后娘娘,皇后娘娘。”他说罢抬头,脸上扬起一丝淡而蛊惑的笑容,在场的人无不为之倾倒。
果真是“美人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最先回神的是皇上,他道:“倾城已是五年未回江城了吧?”
月倾城点头:“确实是。”
皇上看着他欲言又止,转而又道:“谢国师,这便是我姜国第一乐师,月倾城。”
谢锦鸿。
我只听高寒那边传来一声杯碎的声音,清秋低着头清理着高寒桌上的水渍,看不清神情。
羌国国师,谢锦鸿。
我用力在袖中握紧自己的手指,指甲没于掌心中的钝疼令我一腔的仇恨再一次压制在心底。
现在还不是时候。我对自己说。
有人自我的左侧酒宴上站起,缓缓的说:“要闻姜国第一乐师大名,今日得闻琴声,果真名不虚传。而且,贵国皇上的秀女应变灵活,臣实是钦佩。”
“国师折煞奴才了。”我低头说道。
谢锦鸿似笑非笑的说道:“既是皇上的秀女又何必自称奴才,姑娘真是小看自己了。”
他竟是误会了我的身份。
我暗自冷笑一声,也不去辩解,微微点头道:“大人教训的是,云霓谨记大人教诲。”我说完退到一边。
他只是看着我,也不再说话。
“罢了,随后朕会拟一份名单,你们先回才人苑吧。”皇上摆摆手说道。
众秀女都行礼退下,我见状也要回到我的位子上去,不料高寒突然说道:“臣前些日子和皇上说到突厥烧伤药的方子,可否让云姑娘回一趟太医院,臣想劳烦姑娘拿那方子给臣,前方将士等着这个药方救命。”
“朕也寻思着要给王弟,也好,去吧。”皇上说。
“是。”我低着头走出华清池,前面有个小太监为我照路,四周太过安静,我不免有些疑神疑鬼。
走到回廊处时,提灯的公公无声无息的倒下,烛光的余火只是跳动几下便彻底陷入了黑暗之中。我依稀看到前方站着一个人影,大致能猜出是谁。
“公主,原来你在这里。”谢锦鸿阴侧侧的声音响起来,他向前走了几步,月色笼罩下,他的脸如刀刻一般,笼盖着一层深重的杀意。
我不由后退一步,转身就跑,这无非是徒劳的,他很快就抓住我,由后箍着我的肩膀,低低的说:“公主,臣的耐心是有限的。”
他的气息如同游蛇一般从四面八方侵入我的身体,我的血液,那些来自不久之前的黑暗的回忆一起涌上心头,我几乎疯了一般去打他,咬他,他一样的不为所动。
“放开我。”我嘶哑着声音喊道。
谢锦鸿微微扬了一下唇角说:“臣已寻了很久,没想公主竟是躲在这。”
我瞪着他,如果可以,我真想一刀一刀把他切成碎片。
“这么粗鲁的对待姑娘家可不是大丈夫所为。”
月倾城云淡风清的立在那里,如月下的一株莲花,遗世独立,微微而笑。
谢锦鸿不管什么大丈夫不大丈夫的,他一向只要结果,只要达成目的,什么手段都可以用上。
“要想活命,最好不要多管闲事。”谢锦鸿有些放松对我的禁箍,察觉到我的反抗,他手上又加了把劲儿。
月倾城抬了抬眼:“今天这闲事我突然很想管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