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险险躲过这一劫,没等我松口气,从来仪殿传来消息,说是皇后召我到那一聚。说是一聚,说不得是一场鸿门宴。
我揉揉自己疲乏的眼,这一夜,注定是个不眠的夜。
我束手束脚的站在皇后面前,她在我来之前已是屏退了一干下人,二人对峙,关键的就是气场。
我在心里给自己打气,怕什么,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嘴,害怕她吃了我不成。思及此,我顿时有了勇气,不动声色的看着她。
皇后自然摸不清我为何敢这样不怕死地盯着她,征仲之余也恢复了作为皇后的深藏不漏:“云姑娘今夜可有受伤?”
“承蒙娘娘关心,云霓倒是无碍。”我中规中矩的回答。
她缓慢的踱着步绕我走了几圈,忽而停下:“本宫见云姑娘容貌端庄,可有兴趣入宫服侍皇上?本宫与皇上说一说,云姑娘是不必选秀的。“入宫服侍皇上?
我看是你要找个借口让我进宫,好有机会杀我灭口吧。
我虽然不知道皇后为什么不愿向外界透漏自己怀有身孕的消息,但既然她这么在乎这个孩子的秘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个孩子是见不得光的。
这虽然是她杀我的理由,却也是我活下来的把柄。我笑了笑:“云霓自觉福分不够,还是安心做个大夫的好。”
“可是本宫要你留在宫中。”她说。
我一愣。
她又字字清晰的重复一遍:“本宫要你留在宫中。”
“为什么?”我下意识的问,头上也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留在宫里?我难道要趟这潭污水吗?“云霓不想留在宫里。”
皇后突然笑了起来,也不顾及自己的身份,眼角都笑出了星星点点的泪:“好笑,真是好笑,这简直是本宫听过的最好笑的事。”
我缄默不语。
她继续道:“进宫与不进宫不是你说的算的,连本宫也不可以。”
她的神情有些落寞,我的眼前渐渐浮现出母后抱我时,她满眼都是寂寞的哀愁。
“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不似无情。”母后拍拍我的头顶,微微一笑,“云生,你可喜欢宫外?”
我用力点头:“喜欢啊,宫外比宫内好玩多了。”我歪歪头,母后一脸忧愁,我问,“母后可是想家了吧?”
“想与不想有什么分别呢?”她叹气,“进宫与不进宫,连我也不可以拒绝的。”
我回过神,不要命的说:“我同情你,我也同情我自己。”
皇后神情古怪的盯着我,我也无所畏惧地看着她,半晌她说:“本宫乏了,你退下吧。”
我应了一声,离开了来仪殿。
第二天临近中午的时候高寒才到了来仪殿。
我一脸困顿的跟他走,直到坐上马车,我被他的一句话给激醒了。
高寒说:“还活着,挺幸运的。”
我的睡意顿时全无,从前前后后的事情都仿佛在他眼皮底下发生的一样。除了他在宫中安插眼线外,我反而更相信这件事情与他有关。
“我没死。让你失望了。”我不无讥讽地说。
高寒淡淡笑了一下:“不,你做的很好。”
他说的牛头不对马嘴,我一头雾水:“什么做的很好?”
“你很聪明,应该猜得出来我是故意让你发现皇后有身孕的事情。”高寒松松的环臂,靠坐在车里,我正好可以看到他细长的眼睛,瞳孔明明是黑锆石的颜色,偶尔却有暗蓝色的微光一闪而过。
我不语。
这一招的确好,既不暴漏他的野心,又让他轻而易举的放我在宫中,我真该给他鼓两下巴掌以表鼓励。
“如果我引起皇后的注意,我就可以名正言顺的进宫,帮你杀太后,真是个一石二鸟的好办法。”我说完把脸一迈,再不想搭理他。
他也不来我这里碰我的冷面子,直到马车停在广寒王府门前,我眼里充满了疑惑。他慢悠悠的开口:“本王已是安排他们住于此处。”
我脸一沉:“还劳烦王爷照看他们安全了。”
高寒视我为空气一般径自走进王府,气得我捏捏指头,在他身后隔空冲他背影抽他几耳光,仍是不解气。
好你个高寒。
我气鼓鼓的瞪他,刚要扶着下车,有人蓦的拉住我的手,我一声惊呼。
“放开云生!”
乔湘提剑追上来,登时和抓我的人纠斗在一起,这人抓我手臂的手如钳一般,我痛得直皱眉,可他给我的感觉有莫名的熟悉。
“是你!”
我伸手去抓他的面巾,他脸一侧,就是这么一疏忽间,乔湘的剑已是贴着他的脸而过,皮肉登时裂开,分外可怖,她眸子微闪,并不再恋战,拉我放了枚暗器施轻功离开。
我将金创药涂到他的伤口上,他以意料之中得皱了眉头。
“很痛吧?”我叹气,“那时候就不要和乔湘硬碰硬啊。”说罢,他把脸一,胡乱的冲我打着手语。
我什么也看不懂,只好半强迫性的压住他的胳膊,他这么一乱动,伤口又裂开了,我重新给他上药:“你以为我是被他们强留在姜国的,对吗?”
他顿了一下,点点头。
我失笑:“乔湘和清秋都是我的姐妹,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听完我的话,激动地站了起来“啊啊”叫个不停,我只好说“慢慢来,别急别急。”
他听罢,这才慢慢打起了手势,我一一猜测:“她们?”
他点点头,继续打手势。
“不是,我的,姐妹?”我看他一眼,他只是示意我继续看下去,我又说,“她们,是我的……”说到这,他猛的跪倒我脚边,使劲的与我叩头,我连忙上前拉住他,她的额头上已得红肿一片,连带脸上的伤口也迸裂开来,渗出丝丝的血丝。
我明白他的意思了,他说乔湘和清秋都不是我的姐妹,她们和他一样只是我的奴仆。
我蹲下去,和他平视。
他只是一副很平凡的容貌,放到人群中也找不出来的那种,我如何也回忆不出来我在白国哪里见过他。
“你叫什么名字?”我问他。
他愣了一下,随后在我手心上写下一个字。
“夏?”我笑了笑,“很好听的名字,以后我叫你阿夏好了。”
他神色莫名的有些黯然,之后又点了点头。
门外突然响起马匹杂乱的嘶鸣声,这里是姜城城郊的一处废弃的城煌庙,我一路上做有记号,算算时间,高寒也该到了吧。
迎上阿夏陡然警惕的目光,我站起来:“不管你是不是白国的子民,你救过我一命,我会记在心上的,白国已亡,未免再生事端,你还是速速历来吧。”
阿夏一直摇头,猛地上前拽住我的裙角,不停的给我叩首,又胡乱的给我打着手语。我无奈得笑笑:“对不住,我是真的一点儿也看不懂。不过,你放心,我不会让高寒伤你的,你快走吧。”
他定定的看着我,目光隐含着焦急与难过。
我狠狠心,伸手拉开门。
高寒骑在马上,居高临夏的看着我,仿佛我只是出外走了一趟,他道:“耽误时候了,宫里已是下了圣旨,让你进宫任职。”
“哦。”我应了一声。
有人从一旁牵出马车,恭敬的拉开车帘迎我上车。我颔首示意,提着裙子准备上车,忽听几声“保护王爷”的声音,猛的转过身去,只见阿夏提剑飞身越过一人肩膀,直直刺向马上的高寒。周围的人纷纷上前位高寒护身,他们的慌乱与高寒的平静形成鲜明的对比。
我并不担心高寒,他的身手绝非凡人所能想像。
果然,他只是微一侧身便躲开了阿夏的攻击,随后反手拍在阿夏肩胛骨上,震得他连连后退。下一秒高寒的剑已是架在阿夏的脖子上。
“也不过如此。竟想伤我。”高寒讥讽的笑,目光凛然。“自不量力。”
阿夏脸色一白。
我怕高寒真的会杀了阿夏,当即喊道:“住手。”
高寒侧脸看我一眼,回手收剑。
“还不快走。”他淡淡的对我说。
我暗暗松了口气,直到阿夏走到我身边,我勉强一笑:“算了,你还是跟着我吧。”
他神色一喜。
我无奈叹气:“前提是,有空也教我学武吧。”
他忙不迭的点头。我亦微笑的与他一起走到马车旁,本想和他一起坐车回去,没想他一步上前跪到地上,伸手示意我踩他上车。
“我能上去的。”我叹气。
他依旧坚持。
阿夏的等级观念根深蒂固,任我怎么说也不肯起身,没办法,我也只有提着裙子,将脚踩在他的手上,他稳稳的托我上车,又冲赶车的人做了个手势,自己做到车夫的位置。待准备走时,高寒一掀车帘坐进来,我一怔之下又不无嘲讽的环臂看着他。
“王爷这是做什么?”
“怕你再被人掳走了。”他鲜少的好心肠。
我暗自翻白眼,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我盯着他倨傲的下巴,若是他知道我把他比成黄鼠狼,会不会气得跳脚?
阿夏驾车很平稳,我坐着坐着就困意上涌,摇摇晃晃的歪到一边,碰到一个软软的垫子。高寒府上的马车真好,我靠着软软的垫子睡得安稳。
“云生?云生?”
“别叫她了,她看起来很累。”
“哼,猪。”
“你说谁是猪?”
“她。”
“你再说一次试试。”
我揉着头坐起身,乔湘和乐生两人剑拔弩张一般各不相让,我低低咳了几声,清秋先是坐到我身边关切的说:“醒了?饿不饿?”
“管她饿不饿,进了宫可是享尽荣华富贵,还怕饿着她。”乔湘抱着臂凉凉的说。
乐生瞪她一眼,一脸的不悦。
我苦笑:“我是饿了,我想吃面。”
“好,我马上给你下面去。”清秋立起身,走到乔湘身边时,侧头给她使了个眼色,这才走了出去。
清秋这一走,屋子里这俩人都是别别扭扭的站着。我按按太阳穴,无奈的开口:“我说,有什么事能这么别扭啊。”
乐生抱臂冷冷一笑。
乔湘瞪他一眼,忽然上前一步粗鲁的拉起我,一路拽到院子里,我被她弄得不明所以,张手接住她扔过来的剑:“你这是什么意思?”
“出招。”
她并不回我的话,径自拔出自己的“绯色”剑。
搞什么啊。
明知道我不会武功的,我侧目一看,一直守在我身边的阿夏急着要到我身边,乐生长手一拦,竟也与他纠斗在一起。
真是乱成一锅粥了。
“愣什么?出招!”
乔湘身形一动已是到我面前,我只觉一道劲风贴着我的侧脸险险而过,再一定神,“绯色”已是冰冷的贴在我的脖颈上。
“就这么弱?”她嗤笑,“若不是我及时收手,你已经死了三次了。”
我不语。
清秋回来看到这个局面,当即断喝一声“住手”,扬手逼开乐生和阿夏,在空中一个翻身落到我们面前,伸手打开乔湘的剑。
“乔湘,都说了几次了,云生入宫自有她的道理,你又发什么疯!”清秋挡在我面前,厉声朝乔湘吼。
乔湘不在乎的笑笑,收了剑:“不过是看看她武功如何,有什么关系。”顿了一下,她又说,“难不成我还会杀了她?”我和清秋俱是一震,她却已是要走。
我连忙上前拉住她,叫道:“乔湘,我…”
“不用说了。”乔湘背着我一挥手,她的表情很平静又疏远,我一时不知道该如何与她说下去,只好叹气:“乔湘,我们是姐妹,我有错的就告诉我,好吗?”
“姐妹?呵。”乔湘短促的笑了一声,转身盯着我,“你有当过我们是姐妹吗?你看清秋,她也是看着自己的爹死在她面前,我呢,一夜父母双亡,我们都一样,难过,心疼,可为了你的复国大业,我们都坚持着。”
清秋上前拉住她,小声劝道:“别说了。”
乔湘推开她,继续说:“云生,你要复国我们都知道,可你能不能别把什么事都一个人扛,你累了还有我们,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我都知道。
我真的很感动很感动,那种感觉我形容不出来,却满满的胀满了我的胸腔。我不敢开口,我怕我一开口,它就会溢出来。我的声音微微发抖:“好,从今天起,助吾得天下者,吾定不负其所为。”
“与君同生,与君同亡。”乔湘说道。
清秋微微一笑,也说:“与君同生,与君同亡。”
我们三个女孩儿抱在一起,我低低的说道:“云生何其有幸,能遇到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