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不算长的战役实在是太残烈了,全城的将士几乎全军覆没,而我们进城时几乎家家户户都紧闭门窗,以一种自我保护的状态静等战争的结束。
太过冷漠,却也无可奈何。
我和随军而来的大夫一起治疗文景桐和另一个名叫张法的小兵。
那军医连连叹气,弄得我也唏嘘不已,只好走出屋子,高寒几个人正在研究着延山镇的地图,见我进来,高寒点点头示意我先等一会儿。
我依言等在一旁,百无聊赖之际看到墙上挂着的画。
画中女子高梳云鬓,娥眉粉黛,顾盼之间别有一番韵味。
但…
我皱眉,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是从何而来?
我这般想着,不妨高寒已经结束了谈话走到我身边,和我一起看那幅画。
“很像你。”他突然说道,“你说呢?”
电闪雷鸣中,我终于知道那种怪异的感觉是什么了。
太像我了,真的太像了。
我面对它就像面对着自己。
我不由摸向自己的脸,这不可能是我,一定是另有其人,可这女子又是谁?文景桐的书房挂着这么一张画,又是否另有隐情?
“随我出去走走。”高寒道。
我“啊”了一声,问道:“孙康与乔湘不去吗?”
“另有事情要他们做。”高寒吩咐道,“去换件好看的衣服我们马上出门。”
一座城,最怕的就是战火的洗礼,延山镇依山傍水,本应是座极好的镇子,可如今却是一幅民不聊生的景象。
我们走在街道上,入眼的皆是面黄肌瘦的难民,垂头丧气的在街上四处游走,尚有些力气的年轻人拿着纸糊着被破坏的门窗。
“朝庭为何没有救济米来赈灾?”我问道,“延山镇的情况应该早就上报朝庭了吧。”
高寒似笑非笑的看我一眼,道:“本该有的。”
我一头雾水。
他接着道:“赈灾金早已下放此地,可惜,有人从中作梗,吞了这笔赈灾金。此次我到此处不仅要镇压流兵,也有此事。”
“何人如此大胆,连朝庭的赈灾金也敢抢?”我的话没说完,就被他拉进一家名叫“客来楼”的酒家。
如今城中难民遍野,此处也怕是空有其楼,小二一副懒洋洋的样子,我们的到来也只引得他看了一眼。
“客官,本地也无酒菜,还请回吧。”
“拿最好的酒菜来。”高寒拿出一锭金子,刷的扔到小二面前,小二的眼睛一亮,犹豫的看着这锭金子。
有钱能使鬼推磨,他咬咬牙,伸手揣下那锭金子,道:“楼里规矩本是不能动灶的,但客官人善,小的去打点打点。”
说是打点打点就打点出了一桌子的酒菜,我实在是没什么胃口,没吃几口就放下了筷子。
高寒看我一眼,重又转回去,食指在桌上*扣的敲着。每当这时他总是在想着什么,我识趣的不去打扰他。
客来楼本就临街而造,这里又是断粮好几日,百姓都已是饿的只吊着半口气。这酒菜的味道很快引来一群难民,双眼放绿光的盯着我们,不,确切的说是这桌酒菜。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大喊一句:“有吃的”之后,大家都一哄而上,惊得我慌忙让到一边,再看高寒也跟了过来,一脸平静的看着这一切。
小二看到已经是失了控制的场面,嗷嗷叫可了几声,急得一头大汗,转头上楼不知干嘛去了。
我看了看高寒,心里倒是渐渐明朗起来,高寒根本就不是为了来这里吃什么饭,而是另有目的啊。
不出须舆客来楼便是被洗劫一空,得了好处的人也不多做逗留,陆陆续续的走出去。
“就是他们!”
突如其来的一声传来,我们顷刻间便被十几名家丁团团围了起来。
小二指着我们大声说道:“安管事,就是这两个人闹事!”
安管事的目光在我们身上不动声色的一转,却也不说话,返身问小二:“楼里的规矩你忘了?”
不过短短一句,小二的脸色瞬间青白,他唯唯喏喏的开口:“我…我…”
“你在楼里作的假帐从中扣差价,这些楼主都知道,但念在你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们暂且不计。”安管事井然有序的道来,“但此次楼主不再给你机会了,你自求多福吧。”
小二顿时瘫坐在地上。
上来几个家丁拖走了他。
“至于你们…”安管事淡淡的道,“送官查办吧。”
“且慢。”
这声音清冽如山中清泉,又如风吹过竹叶叶尖发出的轻响,我不由想要去看看这声音的主人。
当那女子走出来的那一刻,时间也仿佛被静止了。
先是从楼梯角迈出一只绣鞋,仅仅这样已是让人不由屏住呼吸,生怕惊扰了她。随后黛青色的纱裙翩然坠入视线,往上是不盈一握的腰。而那张脸,作为女子,我已觉自惭行秽了。
她真的是受尽造物主的恩惠,容貌让人挑不出一丝暇疵。
她在侍女的虚扶下走至我们面前,一笑倾城:“王爷真是给了纸鸢一个大见面礼,毁了纸鸢的生意不说,还派人抢了我的货。”
“如若不如此,怎么能请得动元大小姐。”高寒微微一笑道,“我来此也是有要事相商。”
纸鸢叹口气道:“就知道无事不登三宝殿,你便说吧。”
“把你押送的那批镖的路线告诉我。”高寒说。
纸鸢微微一笑:“王爷这是陷我于不守行规之地啊。”
高寒碱口不动。
半晌纸鸢无奈的开口:“好吧,过后我飞鸽传书给你。”
高寒这才笑道:“如此我也不打扰你休息了。”
纸鸢瞪他一眼,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仅仅在客来楼待了有三盏茶的功夫,延山镇便多了好些派发赈灾粮银的摊子,百姓都井然有序的排着队领取物什。
我们沿途而走,到处可见有工匠在替百姓修补门窗。
这纸鸢到底是何许人也,竟能在短短的时间内调动如此大的财力物力。
“她的本名叫做元清鸳。”高寒突然说道,“元嘉言你不会没听过吧?”
“元嘉言?”
因为惊讶我的音调微微拔高,我连忙看看四周,好在所有人都忙着领取物什,也没人注意到我的失态。“这就怪不得了。”
元嘉言富可敌国,甚至无人可知他到底有多少资产,纸鸢能如此调动人力物力,也没多大的奇怪了。
“她是元嘉言的妹妹,如今掌管着江北镖局。”
“这么说,朝庭的那批赈灾银有可能是由她来押运的?”我反问道。
高寒眼中划过一丝激赏:“不错,除了她,没人敢接这趟镖。”
“而且,量劫镖的人胆子有多大,没有人在背后支持,他也不敢动这批银子。”
我越听越觉得这其中有太多的秘密,就像深一样,凡踏入者必死无疑。
“我怕,这个人我们是动不起的。”我深深叹气。
高寒远远看着他处,若有所思:“即便是这样,我的东西谁也不能夺走。”
这一刻我仿佛看到关于他的野心,可我并不觉得这是一种错误,以高寒的深谋远虑,他应得的不该只有这些。
正此时,只见两人骑马飞驰而来,直奔到我们面前,孙康先是下马,堪堪一礼:“属下办的事已经办好了,王爷放心。”
“兵马已备,可以一战。”乔湘手里还牵着一匹马,顺手递给了高寒,“云生还是不要和我们一起了。”
“也好,让她回城主府,那里也算安全。”高寒翻身上马,目光沉沉的略过我,忽而道,“飞影,你留下。”说完他扬鞭策马离去,孙康和乔湘也紧跟其后。
高寒口中所说的飞影也出现在我面前,恭敬且面无表情的行礼:“王妃请回。”
我依言走在前面,没走上多远,我只听到背后“嚓”的一声轻响,整个人神经立即提了起来,脚步也渐渐缓慢。
“王妃小心!”
飞影大喊一声,迅速扑向我在地上滚了一圈,待我惊魂未定的站起来,只看到我刚才站的地方盘距着一个形状特异的生物,双臂奇异的弯曲着再伸开,活像两条细长的蛇。
他陡然伸了下舌头,张开嘴道:“啊哈,瞧我发现了谁?
这般怪异的东西竟是一个人?
飞影护到我身前:“王妃且退开,莫要伤到你。”
说完他拔步冲向那人,卷起一阵风来。
他用的是环形黑色刀,一步而出步步成影,让人分不清哪是真哪是假。
他的刀极快,那怪人的身法也怪。
他下半身如蛇一般直迎上飞影的刀,“咔喳咔喳”的短铁声传来,深黑色的铁硝随着他身子的扭动散落下来,飞影脸色不变,登时弃刀双手结掌打向怪人,一道血光划过,我只觉眼皮上有热热的液体渐上,随后两条断臂落在我面前,我抬手一摸自己的眼皮,那上面的俨然是血,飞影的血。
“哈哈哈,你这个黄口小儿竟敢挑衅我,不知量力!”怪人用身子缠起飞影,怪异的笑声一波一波的回荡在巷子里
“王妃快走!快走!”
飞影嘶哑的吼道,我惊恐的看着这一切,不住摇头:“不行,我怎么可以扔下你不管?”
“快走…啊…”飞影痛苦的大叫一声,伴随着怪人得意的大笑声,我探手摸到几根银针,心下一狠,当即朝他冲过去。
“又是一个不自量力的人,来吧来吧,我一起杀!”他又是得意的大笑。
我握紧手中的银针,在靠近他的那一瞬间用尽全力插进去。
怪人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痛苦的朝天嘶吼一声,身体一摆,登时散功抽回人形模样,飞影也在他散功的瞬间掉到地上,我赶忙上前扶起他,道:“我们快走。”
飞影沉声“恩”了一声,与我一起逃命。
打蛇打七寸,既然他模样长得象条蛇,我就误打误撞拿银针刺他颈下七寸的地方,没想歪打正着。
可现在最重要的事是我们该逃往何处,飞影的伤这么严重,如果不及时治疗也会危及性命。
“我们先找个地方治伤吧。”我扶着他说道。
飞影粗粗喘了几口气:“王妃不要把力气浪费在我身上,快到城主府,那里会…安全。”
“别说话,保存体力。”我看准一旁的小院,当即踢开门闯进去,里面一老一少二人俱是一惊,而后道:“外官这是受伤了,快进来。”
他们帮我扶住飞影,我所受的压力顿时减轻,我松口气道:“奶奶,先帮我们烧些热水。”
老太连连应着去烧水了,走时留下小孙子帮我扶着飞影。
我凝神一想,蹲下身子把血渍用沙子抹掉,对那小孩儿说:“有没有地方可以藏身?”
“有,来这边。”小孩儿引着我们到柴房里,那里有方木桶子用来装零散的谷子,此时却是空着。
“你们来这里,我拿谷子盖住你们。”那孩子奶声奶气的说到。
我冲他一笑:“不管有谁来,都说没见过我们这个人。”
“恩。”孩子点点头。
孩子拿隔板隔开一个空间以便我们呼吸,上面堆上谷物。
我一只手扶着飞影,一边静静的听着外面的动静。
飞影身上的衣服被血浸了个透,我的手上也满是浓烈的血腥味。
只希望我们能躲过去。
我默默的想着。
只这么一会儿,我已是听见有说话的声音传来,并且越来越靠近这里,我不由紧张的屏住了呼吸。
“…可真的没见过那两个人?”
“对的,乡野人家没多少人来往,若见过必是记得清楚的。”
“那也未必。”那人冷笑一声,脚步却是往这边来了。
我的心跳动的越来越快,飞影振作精神准备一战,我微微摇头,示意他静观其变。
“这是做什么的?”响动从头顶传来,我只觉有什么在隔板上探来探去,想来是他的手。
“这是装谷物的桶子,平日也没管上许多,怕是有老鼠了吧?”老妇道。
我只听见“吱”的一声轻响,就像什么东西被掐住了一样。
难道真的有老鼠?真是天助我也。
“确实有老鼠。”那人漫不精心的说着,漫不精心的离开。
人一走,小外孙立刻放我们出来,我扶起飞影,道:“此地不可久留,我们还是先离开这里吧。”
未等谁开口讲话,只听有人狂枉大笑:“离开?想往哪里去!”
我脸色一变,飞影侧身挡在我身前。
“哈哈哈哈…”女子凄厉的笑声久久回荡在四周,震得我们耳膜生疼。
同时伴随悉悉簌簌的令人发指的东西正慢慢朝我们靠近。
“我的小宝贝们很久没有这么开心了呢。”女子的声音忽近忽远,缥缈不定。我们这才发现那些声音是什么东西发出来的。
我们面前密密麻麻都是深色的蜘蛛,所到之处皆被它们散发出的毒气腐蚀。
老妇惊恐的看了我们一眼,把自己的小孙子往自己的身边拉了拉。
“噌”
有只蜘蛛耐不住性子扑着我们面门而来,飞影长刀劈下将其一刀两断后,气息不稳的支刀而立:“王妃先走,属下引开它们。”
我咬咬牙,事到如今也只有如此。
我拉起老妇二人刚要走,身前早已被毒蜘蛛堵了个水泄不通,并且越来越暴躁,一群一群的围上来。
小孙子小声的叫了声奶奶后把脸埋在她的怀里。
我还没回过神来,只觉有人扑到我们面前,用自己的身体滚入毒物的身上。
“不要!”
我正要冲过去,老妇连忙拉住我劝道:“姑娘莫去,他这是为了你啊,你莫要辜负他的心意啊。”
“我怎么能…”
飞影的身体早已被毒物包裹,面目全非,我不忍再看下去,咬牙道:“我们走。”
我们在飞影以生命换来的生路中夺路而逃,刚拐过巷口,我只听见一声轻响,连忙推开老少二人,自己向后扬去跌坐在地上,与此同时,一枚形状特异的暗器准确的钉入我手边一寸处,入土二指深。
我没顾上松口气,又听老妇惊叫一声“云域”,我看到时她已被一条毒蛇咬中,奄奄一息的倒在地上。
“滚开!”我一脚踢开毒蛇,心中钝钝的疼。
如果不是我闯入他们的生活,他们老少二人怕是会更好的活下去。
我沉痛的拉那孩子,他突然甩开我的手,带着哭腔冲我吼道:“都怪你!明明我们可以好好活着!都怪你都怪你!”
都怪你!!
呼啸而来的劲风吹得我站立不稳,我定定看着他埋怨的脸,手指在空中虚抓起又僵硬的落下。
“对不起…”
“对不起有什么用,你害死了她!”那孩子疯了一般扑过来,我不移不动的立着,任他冲我扑过来。
身后有人蓦的拉开我,刀光乍现的瞬间,我只见一条肚皮青紫的毒蛇被一劈两半掉到地上,我混沌的思绪豁的清晰,明明那孩子已经被吓昏过去了,我刚刚看到的又是什么?
“小心,这群人最擅长的就是意念控制。”来人背对着我说着,身子已是拔地三尺高,持剑在空中画出一方阵法,蓝光大作,四周一片尖叫声,毒物被逼的生生后退一尺之遥。
“上莽阵。”女子吟吟的声音传来,“你是潜蛟的徒弟?”
女子衣着怪异,手中还缠绕着丝线,上面爬满了形形色色的蜘蛛。
她情绪这般一滞,那些蜘蛛也随之停顿。
“不错。”来人将剑在脸前持平,浅染而笑家师曾与我提过前辈。”
“是吗?那他有没有告诉你,只要是关乎他的事我都会赶尽杀觉!”
一言既出,杀气腾然而出,她的手指如同拨动琴弦一般,优美如斯的手法却演奏着一曲死亡的歌曲。
随着她的召唤越来越快,更多的蜘蛛从四面八方涌来,嘶嘶作响的声音让人不寒而栗。
那人以血为引,口中念念有词,一道银光自剑身发出,而后迸射成网直冲女子而去。女子不慌不忙的拉动丝线,那些蜘蛛群起跃起,口中吐出白丝,凝聚成股,阻挡着剑气的冲击。
我在一旁无奈,也不知还会不会出什么事了,这两个人却是先打起来了。
我本能的感到身后有危险接近,还没回头,已经被人狠狠一击,眼前陷入了黑暗。
也不知过了多久,有稀稀疏疏的对话传到我耳中,像是有人在我身边走来走去,我能感知到周围的一切,只是睁不开眼。
“……人已经到回音谷了?”
“是的,我们的人已经将整个回音谷包围,只等高寒走过此处,杀他个措手不及。”
“很好。”顿了一下,“陛下的药该喝了,吩咐人送去。”
“是。”
我直觉有人立在我身边看我,那目光沉沉,我几乎透不过气来。而更让我忧心的是高寒不知有埋伏,那他会不会…不行,绝对不可以!我要醒过来,我要告诉他。
我猛的动了下,手臂刚抬就被人紧紧握住,我猛的睁开眼。
“姐姐醒了?”
说话的人伏下身来,瘦削的脸上相比之前坚毅许多,眸子里也更是深邃如海。
宋,子,明。
“是你?”我明了,“是你派人追杀我。”
“怎么会,我只是想找回姐姐。”宋子明急急的解释。
我叹气:“不管是雷鸣还是劫镖都是一场骗局,你要对高寒赶尽杀绝!”
宋子明居然笑了起来,像个孩子一样天真:“对啊,是这样的。”
“不行。”我脱口而出。
宋子明微微一笑:“可是已经晚了呢,大概国师已经开始了吧。”
我脸色一凛,宋子明见我神色不悦,颇有些讶异:“难道姐姐不想复国,不想摆脱高寒获得自由,这些子明都可以帮你得到了呢。”
“我要我自己应得的,不用你费心。”我硬邦邦的开口,“我要去找高寒…”
我穴道一麻,浑身顿时动弹不得。
宋子明踱步到我面前,悠悠道:“姐姐也很想看到高寒死在自己面前对吗?子明这就带你去。”
我看着捉我来此的怪人蛇恭敬的站到他身后,忽然觉得这个并不是宋子明。之前的他再怎么暴戾也不过是个弱冠少年,眼神还是清澈的,可现在他完全像是变了个人是的,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把我塞到一辆马车里,直奔回音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