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追上去,想要安慰逐鹿,逐鹿却歉然地笑了笑,说:“对不起,这个院子已经被我封了五年了,我不太想进去。”
我拉了拉他的手,没有说话。是我太心急,想要窥探这王府的秘密。可就在这时,老四来请安,他的眼神里像是藏了不欲让逐鹿知道的东西,我随着逐鹿回到白露阁,刚好逐鹿手下来找逐鹿汇报事情,我得以脱身,可是红枫与绿竹在后面跟着,到了院子里,我遇到老四,我借口让她们两个找钱管家去要个熏笼,支开她俩,老四随我到了小厨房,青禾和黄粟在,老四看了她们一眼,我说道:“不必介意,但说无妨。”
老四低声说道:“我打听到,一个当铺的伙计在六年前遇见一个典当匕首的,那匕首薄薄的刀刃上刻着‘李浩然’三个字,当时的老掌柜是个爱刀之人,特意给了三十两银子,把伙计都吓了一跳。我问过伙计,他早已忘了典当人的模样,只记得那边匕首。”
“现在那把匕首在哪儿?”
“我没见到。老掌柜已经死了,现在应该在他儿子新任掌柜的手里。”老四猜道。
“你换一身衣服,乔装改扮一下,到那家当铺走一趟,找到那把匕首买回来,另外再买两把锋利的短剑。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我说道,“青禾,给老四一百五十两银子。”
青禾答应。
我回到白露阁的一楼,逐鹿和他的下属到了偏厅,我上楼回到卧房,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连我的手都在轻微发抖,我告诉自己:镇定,再镇定一点儿。一把匕首说明不了任何问题,千万不能自乱阵脚。
这时候,有人敲门,我吓了一跳,“谁?”
“王妃,奴婢是红枫,熏笼要放在哪儿?”
我试着平稳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回道:“进来,放到这里吧。”
红枫打开门,两个伙计抬着一个熏笼进门,逐鹿随后也进了屋,打发了伙计后,问道:“你很冷吗?屋里放两个熏笼。”
我看了看刚脱下来的貂皮大衣,不自然地说道:“天越来越冷,我觉得会下雪,以防万一。”
逐鹿笑着,双手捧着我的脸,“你这么怕冷,怎么去大漠?”
我看到红枫在旁,有些不好意思,拉下他的手,逐鹿使了个眼色,红枫就退出去了。
我们两人在窗前坐下,逐鹿严肃起来,说道:“我查了查老四,自小父母双亡,让乞丐养大的,基本没什么问题。还有那个叫‘串儿’的,也是个孤儿,身份没有问题,昨天露了一面,怎么今天没见到他。”
“哦,我一早让他去周围去逛了,我想买块地。”
“买地?买地做什么?”
“总不能坐吃山空啊,我在皇宫的时候,听肖太医说起过,这大漠并不全是不毛之地,有不少药草就是生长在土壤贫瘠、天气寒冷的地方,所以我打算买地种药材。”
逐鹿皱眉看了我半天,说:“你是要做生意?怕我养不起你?”
“这是我来之前想到的最坏的状况。你对我置之不理,我呢就自力更生。皇上给了我一万两银子,一万两银票,三千两金子,我觉得虽然坐吃山空,基本也够我终老,但到底不大放心,不如做点儿什么。那天偶然听到肖太医说药材的事儿,我便盘算着这生意可做,而且又能造福这乌城百姓,你说何乐而不为呢。”
“可你答应我,要跟我去大漠。大漠里可除了草原就是大片的戈壁,那里长得最多的就是骆驼刺,可不长什么药材。”
“那就交代给钱管家,反正我觉得这是一个好主意。你知道那些王公贵族里谁最有钱吗?就是润晨他爹晋王。这倒不是因为他贪污,而是他特别善于经营,全国有名的四海镖局在各省各城都有分舵,别看他平时很节俭,可是真正的富可敌国。”
逐鹿喃喃道:“又是晋王。”他的眼神越过我,好像在看很远的地方。
“晋王怎么了?”我疑惑。
逐鹿连忙摇摇头,说:“没什么。”
这时,青禾敲门进来,托盘里放着两盘点心,放在我们面前的小几上,说道:“王妃还不知道吧,外面下雪了,奴婢和黄粟做了两样点心,绿豆酥和豆沙松糕,等一下,奴婢再送来一壶热茶,王妃可在窗前好好赏赏雪。”
“黄粟呢?”我问道。
“还在厨房里忙活呢。”
“这糕点你们也给自己留点。还有,午饭别急着做,到了晌午,我会亲自下厨。”
青禾应着,退出去了。
逐鹿笑道:“你亲自下厨?这么看来,你还真是有贤妻良母的资质啊。”
我洋洋得意地说道:“那当然。我做的饭菜可是得宫廷御厨的真传呢。”说完,打开窗户,一阵寒风吹来,逐鹿连忙挡在我前面,顺势关上窗户。
“不是说下雪了吗?关上窗户怎么赏雪?”
逐鹿把貂皮大衣给我穿上,甚至还帮我戴上风帽,才转身开窗,风吹雪花舞,空气也湿润了很多,我看着雪花飘然而落,伸手接雪,看感叹道:“这里的雪原来和京城里的一夜啊。”
逐鹿笑道:“都是雪,能有什么不一样的。”
“还以为这里下的雪会很大很大,铺天盖地呢。”
逐鹿从后面抱住我,说道:“也会下那样的大雪,也会下像今天这样的小雪。”
“微风摇庭树,细雪下帘隙。萦空如雾转,凝阶似花积。不见杨柳春,徒见桂枝白。
零泪无人道,相思空何益。”逐鹿吟完这首诗叹道:“去年冬天,我做梦都没想到会遇见这样一个你。”
“怎样一个我?”我笑道。
“清丽的容颜下含着淡淡的哀愁,忧郁的气质下又带着骨子里的坚强,看似清高傲慢,却又善良细心,与人无争的态度里又含着某种凌厉和倔强,让人不敢看轻。”
“我没有你说的那么好。”逐鹿美化了我,而我的心也随着他的美化融成一池春水。
逐鹿说道:“我父亲那么喜欢我娘,我一直不懂;而我娘在我父亲去世后那么思念他,我也一直不懂,但遇到你之后,我就懂了。情之所系,心之所在。”
我没有接话,也不知道说什么,他喜欢我,我知道,可喜欢到什么程度,我却不清楚,男人的真心可以是一世,也可以是一刻。而我的真心,一旦付出,就是终生,我很清楚,女子付出真心却被抛弃的凄惨,所以我不愿意轻易交付,太子如是,逐鹿也如是。
我们两人看着雪花飞舞静默了好一阵子,直到青禾敲门,我才意识到晌午了,连忙下楼去小厨房,逐鹿也跟过来,原来青禾把材料已经准备好了,我按照她准备的材料做了红烧羊腿、栗子鸡、酱爆肉丝、抓炒里脊,逐鹿在打破两个碗、弄洒一袋调料之后,被我赶出了厨房。
直到菜烧好,逐鹿却坚持在卧房用餐,羊腿也被我切成小块,我每个菜都只放了一小碟,大部分留给青禾他们,逐鹿倒也浑不在意,只要有酒,下酒菜即便即可茴香豆,他也乐呵。看在我亲自下厨的面子上,除了把烧羊腿吃完了,其他菜都是略尝了尝。
“你今天怎么吃这么少?”
逐鹿笑道:“吃完早饭,除了陪你逛了逛园子,别的什么都没干,怎么吃的下去?你以为我顿顿都能吃完一整只烤羊腿呀。”
我笑了笑,说:“是不是感觉无聊了?”
逐鹿摇摇头,说:“不是无聊,是放松。我很久都没有这样放松过了,美人相伴,喝喝茶,赏赏雪,这是中原文人爱干的事。”
“那如果你没娶亲,你都干什么?”
“闲暇的时候,到大哥家,跟蒙克赛赛马、打打猎,忙起来的时候,就到各大部落去调停、巡查,总之,不会像现在这样悠闲。”
“你很寂寞?”我轻声问道。
逐鹿变了脸色,随即又微微笑道:“何以见得?”
“闲暇的时候也那么爱折腾,可你又不是不通文墨之人,是不是一个人看书赏雪喝茶更寂寞?”
“初寒,你实在太过敏锐,这会让男人害怕的。”
“放心吧。我只会看透表象,最深层的真实我是看不透的。”
“哦?怎么说?”
“比如你寂寞的深层原因是什么,比如蒙克对我那若有似无的敌意是什么,比如润晨纵情声色在逃避什么,比如太子答应我出嫁那欲言又止的神情里含了什么……你们都说我敏锐,可是我从来都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逐鹿盯着我,默然良久,说:“就算这其一,也是我们极力隐瞒的,你能看透这其一,已经足够让我们惊慌了。”
我叹道:“都说后宫之中藏了很多秘密,可那些秘密不过就是女人争宠那些小心思,而你们这些掌握重权的男人,若是有了秘密,那会动摇天下的。”
逐鹿凄然笑道:“你觉得我会造反,你怕你会像我娘那样左右为难?”
“怕就怕,就算你退一步,皇帝也已经对你起了杀心。帝王杀心一起,你不反他也会逼你反。”我本不想说这番话的,至少现在不想说,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当我面对他那双眼睛,我心底那些担忧和不解的谜团就会自动从嘴里蹦出来。我之所以忍住不提浩然哥,是害怕浩然哥已经丧命在他手上,那么我和他这段情也只能到此为止。
而我不想这样。我还没有勇气接受那样的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