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鹿说就去几天,青禾、黄粟收拾了几件厚衣服,我又让她们准备了一些礼物,就匆匆启程了。
日夜兼程赶了两天的路,总算到了逐鹿哥哥术赤的部落,篝火晚宴已经开始,逐鹿带着我悄悄潜入人群中看歌舞,我却盯着前方看。正南方歪坐着一个中年男子,那应该就是术赤,须发浓密且卷曲,鼻梁高挺,眼窝深陷,下颌骨的线条就像让刻刀雕出来的,虽然面部肌肉有些松弛,嘴唇两旁的细密纹路更显出凄苦衰老之相,但仍不难想象,他年轻时定是一位潇洒俊朗的美男子。看来蒙克继承了这一点。此刻他正望着面前载歌载舞的蒙族小伙和姑娘,露出温和的微笑。旁边坐着的应该是他的夫人,鹅蛋脸,杏眼薄唇,即便有了年纪,依然风姿绰约。她虽然穿着蒙袍,但长相和气质都像是中原人。我从不知道,逐鹿的哥哥也娶了一个中原女人。
舞蹈一结束,逐鹿从围坐的人群中站起来,叫了一声:“大哥,大嫂!”我也跟着站起来。
术赤和夫人看到逐鹿,眼神立刻亮了,术赤招呼逐鹿过去,“什么时候到的,还以为你们赶不及呢。”
逐鹿拉着我过去,术赤和夫人站了起来,逐鹿又把他们按坐在座位上,然后拉着我跪下向他们行礼。夫人连忙拉我们起来,连连说:“使不得,使不得。逐鹿,你才是大漠的汗王,是我们的王,可不能跪我们。”
术赤说:“你就别拿中原那一套规矩来套他了。我们是他的大哥大嫂,按照你们中原的话说,长兄如父,长嫂如母,这一跪我们受得起。”
夫人笑说:“一会儿说不按照中原的规矩来,一会儿又引中原人的话,你这人我看就没有规矩。”
术赤摸了摸胡子,不好意思地笑笑。倒是夫人拉着我的手坐下,细细打量了我一番,说道:“果然是个美人坯子,逐鹿,你真有福气。”
“那是。”逐鹿得意地说。我有些害羞,低下头,转换话题,低声问道:“夫人,这里的人都说汉语吗?”
夫人温和地笑着解释:“只因我听不懂蒙语,大首领就把我身边的人都训练得能说汉话,蒙克会说蒙语,也会汉话,因为他整天跟着逐鹿,我的其他几个孩子基本只会说汉话了,本来想请人教他们蒙语,但大首领说不用。”说完,望着不远处的人群喊道:“你们几个,还不快来见见堂兄堂嫂。”
四个高矮不一的男孩女孩跑过来,夫人一一给我介绍道:“最大的女儿,今年十七岁,叫雅图,老二叫布和,今年十五岁,这是老三,叫娜仁,今年十一岁,跟男孩一样淘气,老四阿拉坦,今年七岁。”他们统一给我行礼,我一边微笑着,一边暗暗搜寻着青禾和黄粟,还好她们就离我几步远,见我找她们,迅速来到我身边,递上礼物,我把一副红宝石项链和耳环送给雅图,她打开看后当场高兴地跳起来,老二布和,一副桀骜不驯的神情,如果把准备好的端溪名砚送给他,他说不定会嗤之以鼻,我只好把老四为我买的其中一把短剑送给他,他脸色才和缓下来,也欣然接受了礼物,我送给娜仁一个水晶飞鸟,她上来就亲了我一口,我送给老四一盏琉璃灯笼,我亲自给他点燃灯笼里的灯芯,他便高兴地跑去招呼小伙伴去了。在来的路上,我问了逐鹿术赤的家庭情况,才从那半车礼物里挑出这几样。本来那一副红宝石项链和耳环是打算送给夫人的,但我看她穿着甚为简朴,身上也没带什么首饰,便临时起意转送给她女儿。
“谢谢你,送他们这么好的礼物。”
我摇摇头,“这不算什么。”
夫人笑笑,“送这些礼物,你也算煞费苦心了。我这几个孩子挑的很,很多东西他们都看不上眼的。你真是摸准他们的心思了。”
“让夫人见笑了。”我把最后一件我亲手绣的蜀锦送给她,那是装饰屏风用的,算是聊表心意,虽然这礼物在这里基本用不上。不过显然夫人很喜欢,她抚摸着蜀锦上的绣样,看了好一会儿。
“蒙克呢?我还给他备了礼物。”我看了看四周,蒙克好像不在。
“这……前两天他去扎罕的部落,还没回来。”我看夫人脸色,似乎有难言之隐。
篝火晚宴很热闹,不过一晚上夫人都在问我京城和皇宫种种,我从她的言谈中才知道她原来是无忧公主的婢女,逐鹿居然没有告诉我。不过,我也没时间细想,自然也没怎么仔细看他们著名的大刀舞和丰收舞。回到帐篷后,赶路的疲惫和见首领夫人紧张后的放松,让我没听完逐鹿的话就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我醒来时,逐鹿已不在,我穿好衣服,走出帐篷,太阳已经高高地挂在天上,青禾和黄粟正在逗着阿拉坦玩,见我出来,赶紧过来,黄粟埋怨我穿的太薄,立刻进帐篷拿了一件大氅出来给我披上。我正想着要不要给术赤和夫人请安,黄粟说,王爷说了,起来后不用给兄嫂请安,他们到牧民家里做客去了。我松了一口气,这里果然少了很多规矩和礼节。我眺望着远处一望无际的平川,骑马的兴致又来了,于是让黄粟去打听马厩在什么地方。
这时候,蒙克搂着一个丰满高大的女人过来了,看到我,笑着说:“王妃,早啊。”
“早。你回来了?”
“回来?我本来就在这儿啊。”蒙克说道。
我想起夫人说话时的神情,笑道:“哦,我记错了。”
蒙克带着一丝冷笑道:“昨晚王妃就到了是吧,可惜昨晚也是我的新婚之夜,扎罕送给我一位美女,我岂有不及时享用的道理。虽然没有迎接王妃大驾,我想王妃也不会怪罪,哦?”
我微皱起眉,嘴角勉强扯出一丝微笑,说道:“当然。你想怎么玩儿是你的自由。”
蒙克依旧冷笑几声,搂着那女人在我面前走过,我看着他们的背影越来越远,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口:“你喜欢过怡欢吗?”
蒙克转回头,冷冷吐出两个字:“从来没有!”
这一句话像是一支冷箭挟着一股阴风戳中我的胸膛,我不由得后退两步,幸亏青禾扶住我,“公主,不必太过介怀。也许……也许怡欢公主也已经忘了他了。”
“怡欢怎么可能轻易忘了他?”我喃喃道。我对怡欢并没有好感,可是我知道怡欢为了这个男人居然心甘情愿嫁到大漠,那份单纯的痴情让我感动,也让我想要维护,我宁愿当拆散他们两人的恶人,也希望蒙克的心里留住怡欢的倩影。我仍然记得,在芳林苑蒙克把小兔子放到怡欢手里的画面,那时候的怡欢美得不可方物,幸福得像绕着青山流转的山泉,可是如果蒙克对她的爱慕是一场戏,那个画面不是太不堪了吗?
我胡乱地想着,猛地发现已经站在马厩里,一排排的马悠闲地吃着草料,我正要让马夫帮我挑一匹马,突然听到雅图的声音“你说我美不美?美不美嘛?”
我和青禾面面相觑,透过马厩的间隙,发现一个男子走动着给马上草料,雅图带着我送给她的红宝石耳环追着他问那个问题,他却始终不答。我怕雅图发现了我们会尴尬,做了个手势,和青禾蹑手蹑脚地离开马厩。
走出好远,我们才长出一口气,青禾望了望马厩的方向,疑惑地说道:“难道雅图喜欢一个马夫吗?”
我笑道:“也许他们这里没有那么强的等级观念呢。”
青禾叹道:“王妃,别天真了。他们只是礼节少,等级观念可跟中原是一样的强。”
“看来雅图是要吃些苦头了。”我心里有点沉重。虽然与雅图仅有一面之缘,可是一看就知道那是一个天真烂漫、率真可爱的女孩,真不希望她受到什么挫折。
“原来你们在这儿。”逐鹿骑马过来,因为背对太阳,我看不清他的脸,只能凭声音认定。
“带你去个地方。”逐鹿伸手,说:“来,坐到我身后。”
我握住逐鹿的手,蹬上马镫,坐到了逐鹿身后,不甘心地说了句:“其实,我可以自己骑。”
他大声道:“这里不行,风太硬。你坐在我身后,风会小很多。”
我靠着他的背,发现他的背宽阔得像一座山,“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因为你是我老婆啊。”
“为什么选我做你的老婆?”
“因为我喜欢啊。”
我听了他顺口而出的答案,微微笑了。突然又想起夫人的事,问道:“你怎么没告诉我大首领夫人曾经是你母亲的婢女。”
他笑说:“往后,你叫嫂子就好。你是堂堂王妃,论品阶,比她还高,你如果叫她大首领夫人,她会有负担的。还有,我大嫂对我母亲的意义,就跟青禾对你的意义一样,名分虽是主仆,但更像姐妹,所以,我从来不刻意提起这件事,往后,你也别提。”
“我知道了。”
“你不好奇我们去哪儿吗?”逐鹿问道。
“你带我去的地方都是好地方。”我由衷地说。
逐鹿不语,只是一味奔驰。不知道过了多久,我都有些昏昏然,只听到逐鹿说:“到了。”
我直起身一看,面前是一个小湖,但湖面却冒着白气,我惊喜地叫道:“是温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