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回到了原点。
原先所有的一切沦为了一场空，近一个月以来所做的所有努力都只是一个梦而已。
是吗？梦？
李云缺自嘲的笑了笑，原来失望的感觉大抵如此，就像是 一盏在风里亮了许久的灯突然熄灭，只要再熬过那么一点点的路程就可以到达干燥温暖的房间。
很可惜，人往往与生机与希望只是相隔一步之遥而已。
李云缺一直觉得中国古代神话能称得上传奇的只有两个人物。
一是猴子，一是哪吒。
百世蕴灵育出只石猴，大闹天宫腾云驾雾。
三年怀胎生了个哪吒，东海屠龙翻江倒海。
可以说，除了这两人，没人再能当得起离经放纵四个字的。
但称得上悲剧的，约摸也只有这两个。
一个五行山下压五百年，揭了封印，戴上金箍无悲无喜，拜佛西天，唤孙悟空。
一个削肉还母剔骨还父，塑了莲身，站上火轮无怨无恨，封神南门，号三太子。
这尘世最擅长的事，大抵就是抹杀疏狂者的落拓，磨平豪纵者的傲骨，斩灭叛世者的孤妄。
可李云缺连这点儿勇气都没有。
一丁点都没有。
可笑的却是他以为自己触碰到的，自己可以得到的都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存在而已。
而已。
小时候常听闻祖父讲竹篮打水一场空，李云缺就笑，笑祖父不过是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这样的家业，这样的成就，这样的衣食无忧风雨无阻应当很快乐的颐养天年才是，要是平民家的百姓，若能过上这样的日子，不禁得感叹多少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呢，据说老爷子也是吃过很多苦的人，当年差点饿死在西湖边，后来被好心人所救，又得了点处世箴言，这才一步步的发家有了今天的家大业大。
是这样吗？
可李云缺从小就觉得祖父不开心，有这样家业有这样的儿女妻子，辞了官后就在家里写字打太极顺带养生，这让每天似乎都在苦读书的李云缺很是羡慕——如果自己能够很快的过完一生到达老爷子这样的年纪该多好。
如果很快的过完属于自己的整个儿一生。
李云缺被自己脑袋里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可能和几率。
小时候老爷子总喜欢拉着他他画画，只可惜彼时他年纪太小，看不懂画中的似海深仇，也听不出来老爷子轻微叹息里的漫漫遗憾。
直到李云缺稍微懂些事情，她再去那个又偏又远的小草堂去找老爷子时，才被告知——老爷子早就没有了。
单单那坟头草，就已经长的很深了。
可老爷子是什么时候没的呢？李云缺想不起来了。
就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前几天还在笑嘻嘻的逗你玩的精神矍铄的老头，突然没了。
死的无声无息。
李云缺到底是孩子，没有太把这些事情放在心上，一颗糖果一粒果子一顿好吃的饭菜都能让他把这些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直到前不久李云缺提出要去老爷子的茅草房去看一看——一脸莫名其妙的下人忍住了笑，极为正经的告诉这个游手好闲的少爷：“老先生是护国名将，在您出生之前就已经为国捐躯了呢，少爷您现在去寻那小小的茅草房，哪里能寻的到呢！”
李云缺哪里肯信！
打着赤脚去寻那座小小的茅草房，这一路上的沙子石块硌得他钻心的疼，下人们没有见过一向懒散的李家大少爷跑的这样的快，可是再快又有什么用呢？明明什么都追赶不上。
李云缺那天站在记忆里属于老爷子的茅草屋的那个位置上站了很久，这是头一次的，来自于纨绔子弟李云缺的失控。
以前老爷子在的时候吧，李云缺总算显得自己没有那么另类，总算有个人来讲一讲话，现在老爷子没了，李云缺总觉得自己的半条命也没了。
倒不是说老爷子对他来说是多重要的一个存在，只是在这样一个深远大院儿里，又高又长的大房子里装的不是快乐不是幸福与安康，而是慢慢的落寞与孤独。
李云缺也不是个坏孩子，他把好多事情都齐齐的堵在心坎儿里，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想想也觉得讽刺，倾诉对了人是故事倾诉错了是瞎矫情，想那万家灯早已安然入睡，他倒瞪个小眼思考人类宇宙的宏大话题，思考自由孤独与爱，思考那浓雾弥漫的远方。
“你要努力出去闯一闯，闯一闯啊才明白这家里有多小。”老爷子总爱这样说，次数多的能让李云缺至今都记得老爷子说话时的表情与动作，那时老爷子就已经有七八十岁了。
“老不死是为贼！”那口缺了门牙的嘴巴咧着笑，毫不客气的嫌弃自己的寿命长。
这老头儿很古怪，他不喜欢让别人来服侍他，就算是最艰难的时候也会坚持自己下床倒水来喝，你说这样一个那么好的老爷子，怎么就这样消失了呢？
消失的干干净净，不留一点痕迹。
消失的让所有人都不记得他了。
“你要努力闯一闯，闯一闯才知道，所有的一切都是浮云呀，都只是梦啊！”
大概就是这一刻吧，他这颗蒙尘已久的少年热血心动了动。
老爷子晶亮晶亮的眼睛里满是憧憬与遗憾。
可是当年的李云缺不懂，怎么能不懂呢！
他狠狠地抽了自己一耳光。
但李云缺明白他和老爷子之间的差距，追不满，填不平，一声叹息之后无奈放弃，空留一段青春独有的遗憾。
老爷子当年意气风发，只身一人闯出了整段属于李家的辉煌日子，满满文弱书生气的老人很了不得的扛起了所有关于李家的希望。
现在的他没了，消失的干干净净，而李云缺也即将重复的开始在李家的生活，那心中上不到一指的长度，现实却是漫漫千里。
李云缺不知道会不会有一天，他也会被人遗忘，就像老爷子一样。
天心月圆，咫尺天涯。
就这样吧。
起码现在还是活着的。
愿你这一生中除了故乡，还有我为你写过月亮，愿你有诗有梦，有坦荡荡的远方，愿你余生不悔，旧路不归。
愿你的每个梦里都有星辰大海。
再见，老爷子。
我能找回属于您的名字。
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