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昨夜梦见些不好的事情，怎会今天起得这般迟？”老太太手里拿着已经掉了漆皮的，上面刻着“龙凤呈祥”样式的檀木拐杖，一条条或浅或深的笑褶若隐若现的画在了丰润的脸上。
“无妨，祖母挂念了。”李云缺规规矩矩的行了个礼，带着些大户人家应有的骄傲语气，不动声色的坐在了她的身边。
这个位置是祖母钦点的李云缺的位置，连一点点拒绝的余地都没有。
“祖母近日精神可好？”李云缺轻车熟路的拿起松木小桌上的盖碗瓷杯，毫不客气的灌了个猛子。
许是喝的太急，几大口下去他便剧烈的咳嗽起来。
老太太一急，不断的拍着李云缺的后背，嘴里还不住的念叨着：“我的乖孙儿，慢些慢些，我的乖孙儿我的心头肉……”
一向爱在一旁默不作声的母亲竟然主动走过来，把手极其自然的搭在了李云缺的背上：“年纪长了，应当谨慎稳重些才是，怎么越来越小孩子气来着。”
李云缺肩膀猛地一抖，他抬起头看着面前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女人，自打他记事起，她就没有给他过类似于举手投足里的关怀。
李云缺突然有些不适应，全家老小满堂宾客齐齐的挤在一间不大的屋子里，看起来是前所未有的整齐，可如今一看，竟有几分说不出来的诡异。
老老少少的眼睛都紧紧的盯着脸色发白的李云缺，却没有一人张嘴询问，是否这位李家大少爷的身体有所不适。
这种眼神，根本不是关于所有关切的问候，这样表情配以僵硬的肢体动作，让人实在不寒而粟，这哪里是看李家少爷所应有的表情，这分明是在看一只待宰的狗！
李云缺缓缓的打了个寒战。
他借口肠胃不舒服，稳住了惺惺作态的母亲和看不清楚任何表情的母亲，可能是他所坐的位置和方式都处于逆光的样子，李云缺看不清楚母亲的脸。
他自然也揣摩不到所关于母亲的心情或者神色。
李云缺一步一步的走向虚掩着的门，众人的脸也就跟着他一点一点的偏离应有的位置，偌大的一个正堂，连一点点的声音都听不到。
所有人的脸都始终朝向着李云缺所在的方向。
直到李云缺踏出这个屋子，紧绷着的神经才稍稍缓和了些。
外面的太阳光刺眼又明亮，可他却丝毫没有感受到来自太阳的温度——像是空气把这温度都冻结了似的，丝丝的冒着不动声色的寒气。
“这么奇怪么……”李云缺咬了咬嘴唇，慢慢的往回走着，自持年少轻狂，却也没有见得过这种架势，李云缺甚至以为，是自己醒来的方式错了。
“到底是哪里不对劲……。”他喃喃自语着，没有注意到脚下的石子，骤然被摔了一跤。
李云缺从小是个怕疼的，稍微有个磕磕碰碰就会叫上大半天，能嚷嚷的半个李家大院都知道李少爷又不小心摔了一跤，如今这石块不小 ，无论是以怎样的方式和大地来个亲密接触，估计都得疼上好一阵子。
李云缺咬牙切齿的趴在了地上，膝盖重重的磕了下去。
很奇怪的，竟然 一点也不痛。
明明李云缺已经摆好了姿势等着疼痛从膝盖上蔓延开来传达到神经的每一个地方。
可是却一丁点儿感觉都没有，这种感觉就像是已经做好了视死如归的准备，可到头来却是一场没有任何必要的虚惊。
地上很凉，尽管外面的太阳很大很大。
阳光照在地面上像是 照在了一堵厚厚的冰墙上，生命很长，死的倒也很干脆。
他就在地上趴了许久，一点一点的感受着来自地底的冷漠。
“哥哥，你在干什么？”骤然一声清脆的嗓音响起 ，以李云缺的视角来看，又是那双红色的小小的绣花鞋。
来人不是其他，正是和光 。
“摔了一跤而已，没啥大碍。”李云缺讪讪的从地上爬起来，有些不好意思的怕了拍身上的土 。
和光还是那样眯着眼睛笑着，看不出一点情绪，可是这个女孩给他的感觉是那样的熟悉，就连身上的气味也像朝夕相处过不陌生。
可是熟悉仅仅只是熟悉罢了，李云缺对这个女孩并无好感。
好感这种东西，是天生的。
就像你在路边看到一个乞讨着的老人，仅仅就因为一个眼神，你就能迅速判断出来你将和他的亲近程度 ，而李云缺又是一个极易心软的人，在面对这样一个聪明伶俐又机灵不已的小女孩时，本应该凭借着本能对她好的李云缺，却有了前所未有的抗拒感。
他推开了李和光向他伸过来的手。
李和光和他同时一愣。
李和光的手僵在半空中，定定的看着别过脸去的李云缺。
“哥哥今天这是怎么了，有这么的不开心来着 ？有什么在 长辈那边不方便讲的，可同和光说一说啊。”李和光笑的客气又疏离。
“为何刚刚在拜见祖母的时候，没有见到你的影子 ？又是去哪里闹腾了？”李云缺不经意的倚在旁边的墙壁上，似笑非笑的看着面前这个不及他肩膀高的小姑娘。
李和光顿了顿，认真的盯着李云缺的眼睛：“我是庶出的子女，怎会讨得老祖母喜欢，老祖母不待见我，见着我就会生气，与其这样让她不开心，倒不如躲着点好，老祖母年纪大了，眼睛里容不下沙子 。”
“年纪不大，到挺懂事 。”李云缺眯了眯眼睛，望着这双深不见底的眸子 。
这双眼睛里带着些腊月寒，瞳孔也到不像常人所有的黑色，李和光的眼睛，是棕色的。
浅棕色的眼睛，带着些不动声色的狡黠。
慢着，这双眼睛 ，似乎在哪里见过 ……
李云缺的脑袋剧烈的疼痛起来，他想起来这双眼睛，在梦里的那座阁楼里见过！
那阁楼上面的壁画，或飞扬或盘坐，刻画的都只是一个女孩的样子，如今女孩的模样倒记不大清楚了，唯一有印象的，便是那双浅棕色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