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郑实死了,田正果杀红了眼。
身上所背负的第二人格终于占领了他的所有躯体,潜伏了这么多年,得偿所愿。
他站在农庄的最高处放声大笑,那么的志得意满,那么的肆意猖狂,从此以后,没有人能在他面前站着说话。
他歇斯底里的笑着,明明那么骄傲的一个人,为什么会在此刻泪流满面。风肆意的刮着,同三十年前,与她初见时所感受到腥甜的风,一模一样。
田正果找了她那么多年,千山万水,流年匆忙,可是现在她已经站在他的面前了,为什么还是没有勇气说出当年未说出口的那句话。
“姑娘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可否有婚约?”
她是活生生的人了啊!不是一个概念一个影子一段回忆,现在的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一无是处的穷小子,可是为什么,在面对那张倾国倾城的脸时,窘迫到什么都说不出口。
神落冷冷的笑着,仿佛面前的一切都跟她没有任何关系,她只是一个局外者,一个剧情推动的棋子罢了,她喜欢看人们之间相爱相恨相杀的局面,血流成河又仇恨满满的场景,她喜欢。那些陌生人躲在这个世界可能出现的任何一个角落,守望着他们记忆里、书信里那个不知道何时才能相见的人,靠着牢牢记住他们的脸,年复一年过着寂寞的生活。
所以当白三把他带到她面前的时候,那个仿制的男人当然和原本的长得一模一样,几乎是哀求地问他:你不爱我么?
神落却摇了摇头,说,她的眼睛是绿色的。
多年以后,即使一切细节都被时间收回,记忆里那个陌生人还是最初见到的样子。
你的记忆里,是否也住着这么一个陌生人?
又或者,你也是另外一个谁记忆里的陌生人。
敬陌生人,我们可能永远不会知道,在生活哪一个艰难的时刻,有谁默默地站在你身后把你推了起来。
可偏偏是这样一个人,却怎么也让他忘不了。
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田正果从虚无里拔出了一把剑。
剑锋锃亮,光华尽显,直指神落。
“我不想杀你的。”神落很平静 ,“只是因为当初在他们手下救了你,你就这么恩将仇报吗?”
“早知如此,到应该让你死在那群人的手上。”
“如今看来你还是走了那条路。”
这果真是下的最狠的一回毒,入腹即毙命,根本不留一点缓冲的余地,一句话都没能讲出,毒发之后他们还不准你入了那黄土,非要把你血肉分剥,把那早已变得乌紫的骨头拈出来,再低低的嘲笑一番:这人命不值钱,他们看了热闹,讨了欢喜,随意的把残骸丢掉,让它们在太阳下晒着,在风下刮着,直至成了灰成了末,血淋淋又惨不忍睹的样子,有人喜欢。
田正果一阵眩晕,尽管这个结果他早就料到了。
云深不知山水色,
江湖一夜花满天。
人人尽知海棠意,
湫水涛涛椿阑珊。
姜忍冬听过老爷子讲过关于老庄里的椿与湫。
只不过那个故事太平淡,如今一想,倒悟出来其他的几个意思。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南生海棠,其名为椿,椿存梦,梦执鲲之翼。天涯海角,中有人,名为湫,湫恋椿,愿以身之血肉成其二人之眷属,世间比翼不易,且行且珍惜。自此以后,三千年为椿,三千年为湫,永不相见,以鲲为证,化为风雨。
所以无论他伪装的有多强大,在神落面前假装的多么凶狠,可他还是那个永远也长不大的少年。
所有老去的,死去的少年们,其实都是同一个人。姜忍冬也好,任雨还也好,田郑实也好,田正果也好,都是同一个人。
都是一个孤独的死小孩罢了。
倔强,孤单,又不甘。总是摸不透女孩的心思,只能一次一次小心翼翼的试探,然后再穷尽了耐心以后不管不顾的摊牌,于是留下永远的遗憾。
若有来生,我带你去看千山万水吧,看在天幕尽头有人立约,我一定找到你。
田正果一笑,把刀横在了自己的脖颈上,虚空灭,血光止,万物生。
一切都结束了。
神落的嘴角动了动,终究是没有说出一句话。
番外。
五千年后。
终于回来了。
他笑眯眯的看着她熟睡的脸,松了口气。
他蹑手蹑脚的溜到厨房,倒了杯温热的水放在小书桌前,轻轻的摇了摇她,没醒。
她蜷缩在被窝里睡得像个孩子。
他宠溺的笑,真懒,还睡。
他无奈的摇头,想着她坐了那么长时间的飞机肯定很累,今晚要做一顿她爱吃的红烧茄子犒劳犒劳她。
正转身的时候却不小心带倒了小椅子,“啪嗒”,这声音在寂静的卧室里显得格外响。
他身子一僵,猛地呼吸一滞,竖起耳朵听床上的她是否被吵醒,几秒钟后,见没什么动静,他才松了口气,缓缓的转过身,把小椅子扶了起来。
睡得真香。
他摸了摸口袋,数了数皱巴巴的钱,可以,出发买菜!
等我回家噢,他俯下身子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
楼梯口碰见了王婶和王叔,王叔笑“买菜呢?”
他一笑,不好意思的挠头:“啊,对。”
待他走远,王婶方瞪着眼睛不情愿道:让你别跟他打招呼,他一疯子,你搭理他干什么?!
王叔叹口气,沉默不语。
风把这只言片语刮进他耳朵里,他狠咬着牙,还是禁不住泪流满面。
2014年三月八号,一架从马来西亚的起飞的飞机失踪在太平洋,自此杳无音讯,而他的新婚妻子就在这趟航班上。
从那天起,他活的就像个疯子。
也只有这样,他才能忽略和忘记一切。
在他眼里,她还在那张照片里睡得正甜。
梦的神奇之处就在于,它只是梦而已。
得不到的东西永远得不到,拼尽了全力都达不到,有些故事从一开始就是悲剧,无法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