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也是无心之举,吊儿郎当的江南在回去的路上也是脑子一抽 ,顺手把喝剩下的水浇了那棵半死不活的树。
这棵树长得太过普通,孤零零的立在路边,树杈上的树叶落了一半,剩下的一半成了黄枯。
它在干热的风力飒飒的站着,一副将死未死的样子。
江南停下脚步来看这棵不足腕粗的树,看不出品种,也叫不上名字,来往的人觉得他是废物,就算是劈成柴火填进锅炉也觉得会钝了斧头,树下的土地龟裂,江南想了想,又从腰间摸出了几块铜板,见不远处有家茶馆,便索性换成了凉水,一人一树,分完了江南的最后一点钱。
江南在那棵树下坐了很久,直到夜色深成了泼墨。
江南拍拍屁股起身,在空旷的原野里唱着放肆又落寞的歌。
男人的背影真寂寞,寂寞的让人心疼。
沾染了甘露的枯树活了过来,在莹莹的月色里一点一点的长出了手臂,幻化了人形,在一片朦胧里走出来一个皎洁的姑娘。
姑娘的眉心有颗痣,是江南刚刚洒落的茶水里,不小心飞出的一片叶子。
她又坐在了那儿。
只要他不在,她就不会碰上一流酒,可是酒的滋味又是如问呢?
她不知道,他好像一直都不在,也不会在。
此时她真的好难受。
所以一罐茶水都能让她喝的酩酊大醉,迷瞪瞪的坐在风里发酒疯。
酒应该就是像春风一样的味道吧,她想。
凛冽又带些许温暖的蔓丽口感锋利滚烫的灌入食道,倾入中胃却又是一片火热的甜蜜掺杂微寒,原来这就是燃烧过的佳酿啊。
跌跌撞撞的穿过千山不水,怀揣着风里的滚烫眼泪砸进了她的怀里,她张开双手,像是在拥抱着什么人一样,大口的呼吸着,想要醉的更深些。
很奇怪,明明应是暖暖的烧酒,此刻的让她冷的直打寒战。
辛辣的呛出了眼泪,
这酒真浓啊,眼泪怎么也止不住。
这棵树便记住了他苦笑时的呓语:“我是江南,一无是处的江南。”
“江南啊,江南而已。”
这棵树,叫做苦修。
江南忽然听得了一阵抽泣声,转过头,是旁边的玉采儿的眼泪盈盈。
“怎么了怎么了,大男人你哭个什么啊。”江南忽然手忙脚乱了起来,江南当痞子这么多年,什么刁钻怪事儿都见得过,唯独面对这么一个粉雕玉琢的人掉眼泪有些无所适从。
而且是个男人。
忽然见得玉采儿额间又一丝光亮若隐若现,这丝光亮大成了团,继而变成了刺眼的光华。
亮色散去,那个面粉捏出来的男人不见,唯有一个身着茶色衣衫的少女坐在他身旁。
少女冲他凄惨一笑:“我陪你坐在这里这么久,想了整整八天七夜,终是觉得,三年前的救命之恩,得还了。”
“本想着好不容易能遇上你,能好好的走一走,哪怕是一个微不足道的跟在你后面的人啊,可是万万没有想到,这样的日子终究是太短,走不到头了,江南。”
江南想张口询问,可是怎么也发不出来声音,任凭两臂疯狂的挥动——他的身体,也被固定住了。
“我变成街道口的老大爷来看你,变成照顾你受伤的姑娘来看你,变成你身后的小喽啰来看你。”
“你见过的山花烂漫,见过的四海潮生,见过的万里河山,你见过的每一寸土地每一片星辰,都是我。”
“从前的你走路带风,行事高调张扬,笑起来眼角眉梢都是肆意跌宕的潇洒。”
“怎么说呢,那时的你放纵不羁,意往九天采星辰,桀骜难驯,一日采尽长安花。”
“可是后来。”
“后来的你行路不敢再逆着人潮,为人处世再没有那份少年意气的张狂,不再有放肆的开怀,什么都没有了。”
“最难过的大概就是这样了,岁月悠长,山河无意,那个少年变了模样。”
江南的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只是愣愣的看着面前的姑娘。
“只能陪你到这里了,这条路太短太短,短的我难以迈开了脚步。可我什么都不怪,什么都不怪。”
“我叫,苦修。”
“是一颗茶树。苦到骨子里的茶树,人们不喜欢我,连那一口 救命的水都不肯给我,在我就快要死掉的时候,也就是你,让我又活了下去。”
“人世皆苦,难修。”
苦修眉宇间的叶子在她话音落下的同时支离破碎,瞬间从这个姑娘身上所迸发出来的巨大能量遮住了江南的双眼 ,一棵茶色的树迅速的在屋檐上扎了根,坚实又厚重的根基穿透了坚硬无比的冰层,树干由腕粗变成了直径长达几丈宽,高耸的树干直直的逆着不断冲刷下来的天河水抵入了云霄,将那片破碎的天空填补了下来。
天河空缺已补,地上的山河融化。
地面上的坚冰迅速的散去,江南睁开眼睛再看见的,是一片鸟语花香欣欣向荣的景象,完全没了那般冰天雪地的凄惨。
连院子的那棵歪脖子树都像是被人扶正了。
那些柳树别人梳理好了柳条,混乱的菜畦也被打理的整整齐齐,荷花初绽,泉水叮咚。
江南坐在屋顶上发愣。
“嘿,江南,坐屋顶上干嘛!后山的麦子 熟了!还不赶紧去帮忙!”
屋后一片熙熙攘攘的声音,只听得有人在这么叫着他。
刚才是怎么了,是做了一场梦么?梦里的一切都是假的,现在的他只是刚刚回过神来。
是吗?但又梦见了什么呢……
江南想不起来了。
他转身跳下低矮的房顶,魔怔了似的跟随者前面的人往后山走,手里还不忘带着把镰刀。
麦子熟了,又一年好收成。
忽然想起院子好像还有一棵半死的树,还直挺挺的躺在地上,不知怎么,江南总有一种想要把它扶起来重新栽种好的冲动。
江南逆着人流冲回家里,院子里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又魔怔了?”江南疑惑的锤了锤脑袋。
可能是丰收的风 吹的太烈,只辣的他掉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