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高了,落神。”方丈已经很老了,这声音里带着一股子陈旧木头的沧桑。
趴在寒秋身上的落神一愣,眼泪慢慢的往下落。
这声音太累了,就像诀别了千年,太阳和月亮都破碎掉了,故人白发相逢。
老方丈已经年纪很大了,但这声音却和六年前一样,只要听到这个熟悉的调调,似乎就能回到七八年前初见的那一天,老方丈笑眯眯的弯着眼睛,步履蹒跚的走向落神,嘴里还不住的说着:“好孩子,好孩子”。
人倒总不能活在回忆里,也不能丢了此时和远方,前方水面白如闪电,时间以第一把刀开荒,我们都在等,等着同样经历过同样感同身受的那些人,不求如何动人,当他们相遇,拥抱,亲吻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是彼此的一部分了。
老方丈如此。落神如此,寒秋同样如此 。
即使这些人已经经历过很多,寒秋的身世同样迷离,但他和她仍然是一条木鱼,一块木片,一朵傻笑的向日葵。
正是因为确定了彼此所在与所想,所以他们还活着,笑着,想着,动着。
他们仍然获得了生机勃勃的夏天,风,阳光与浓茵。
寒山,湖水,明天,以及爱。
寒秋觉得此时的自己很幸福,于是他更加期待繁星,更加的期待日出。
这不仅仅是一个尚未结束的梦,这也将是一个刚刚开始的故事 。
江黙已经两天没有吃饭了,因为在月初因为那么屁大点儿的虚荣心,他把自己本来就为数不多的私房钱全搭在了那风月楼里的如月姑娘身上。
为了买下各式各样的花魁票,为这个眼神总是淡淡的姑娘能发出些光来,江黙把街头巷尾的签字画押的黑商户借了个遍,幼年时的私塾没白上,他还知道收手。
家里的生活状况没有他吹嘘的那么牛逼,不过也是小小的种田农户,高不成低不就的勉强维持着温饱生活,江黙没有脸再向爹娘再张嘴。
况且,他房中已经有了一个娇妻在怀。
但是得吃饭啊!再这样下去就会饿死在家里了,江黙也拉不下面子去跟妻子说,要按这位母老虎的性格,非得把他打死在街头不可。
江黙像是热锅上的蚂蚁,焦灼的要死。前胸贴后背的感觉不好受。
幸亏这些天妻子省亲回娘家,这才给了他一条活路,若是妻子在,指不定该怎么对他指着鼻子骂。
江黙把主意搭在了邻居身上。
那天下午没有风,天气晴朗的可怕,他莫名的觉得心虚,连路上的流浪狗都多看了他两眼。墙头上的那只黑猫冷冷的瞧着他,江黙和那只猫对视了一眼,可能是一秒,也可能是一小时,看得他大汗淋漓。
江黙一再重复的告诉自己,这叫不动声色的借,而不是光明正大的偷,他知道前几天去门口满子家,他还在炫耀自己藏在屋后的五百两银子。趁着他下地干活家里没人,他面红耳赤的顺走了那件旧箱子地下的五百两银子。
沉甸甸的五块儿大银锭子。
那时候正值盛夏,烈日当空,晒得人快要融化在地上。
他顺着大路走,在路口碰到了一个卖西瓜的老农,就拿了一个竹签插着的切好的西瓜。三个一两银子半个,大叔找了他一堆松散的碎银子。
江黙在路边啃完了西瓜,觉着无聊,偷偷跑到风月楼,与如月姑娘温存了一会儿。那天不知道为什么,老是心不在焉,姑娘不想看,最爱的热闹也不想凑。
玩了一会他就出来了,外面还是一样的热,他不敢回去,在大街上逛了逛,就逛到了当铺里。
当铺里有冷气,江黙靠在休息区的凳子上,当铺里空无一人,他迷迷糊糊地就睡着了。也不知道睡了多久,醒的时候走出去,日头尚高,很晃眼。大街上空荡荡的,没有见到一个人。
他觉得口干舌燥,就跑到路口,买了一块西瓜,选的是水箱子里看起来最大的一块。
西瓜倒是挺甜的,那位瓜农说:“一两银子半个。”
江黙一掏口袋,摸出来五百两沉甸甸的银锭子。
他一愣,便没多想,第一反应只是大叔找错了钱。
转身看见了一只似乎总在盯着他的黑猫,江黙觉得眼熟,但没有想起来在哪里见过 。
可能是天太热了,他又走到了那家当铺,不知道为什么,当铺里似乎要热了起来,根本坐不住。
他想了想,还是回去吧,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
走到路口,还是那位买西瓜的老瓜农,他皮肤黝黑,那顶渔夫帽拉的太低了,看不清脸。
江黙摸了摸口袋里的钱。
五个大银锭子。
不多不少。
抬头又是那只眼睛亮着琥珀色的黑猫。
脑门的汗蹭蹭的往下掉,他掉头往另外的路上走,街道上空荡荡的,街道尽头影影绰绰,是那个卖西瓜的老瓜农。
他走到瓜农身旁,颤抖着买了一块西瓜。
一两银子半个,大叔找了他一一堆碎银子。
江黙撒腿跑向刚刚的那条——在他的印象里,这两条路是相反的。
可能是天太热了,他腿一软,看见了街头的卖西瓜的大叔。
他下意识的掏了掏口袋,五块大银锭子。
似乎他尝试走每一条路都能碰的见这个大叔,他的帽檐儿拉的很低,看不清楚脸。
江黙抖着胆子走近,抖着胆子把帽子掀开——是那位被他摸走了钱的满子的脸。
“咣当。”瓜农切菠萝的刀突然掉在了地上,周遭像是掉落着鲜红的西瓜肉。
在他看来怎么都像是血肉模糊的场景。
江黙眼一黑。
再醒来的时候,他发觉只是一个梦,房后埋银子的土地还完好,像是一张贪婪的大嘴,他漫不经心的从里面挖出来五块银锭,在风月楼前买了块西瓜。
那个卖西瓜的瓜农实在眼熟,大叔脚下的黑猫仍然在冷冷的看着他,江黙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了,又转身去了风月楼。
瓜农仍然在一下一下的切着鲜红的东西——可能是西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