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终是给她画了一个巨大的梦境,让她在死去的时候显得不那么寂寞?”寒秋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隐忍,仿佛用尽了极大的气力来稳住像是有山一般沉重的即将要喷薄而出的情感。
面前这个比原先高了不止一截儿的姑娘,在他的世界里足足缺失了六年六个月零六天。
想吗?想。
寒秋把伸出了一半的手又缩了回来,直直的垂在身下,带着极其不忍的颤抖——他不确定,这是不是李和光拼尽气力来给他留下的最后一个彻骨的梦境,作为最后的,守梦人的报复。
整个华夏大地称得上最神秘一支的存在,是为守梦人。
他们能调制出所有黏稠或者清新的梦境,能让仇家或者互有怨恨者死在不经意之间,因为他所经历的的事情太过美好所以一切都显得那么的不真实。寒秋的指甲不长,此时却深深的嵌在了手心的肉里,死死的扣住,铁锈色的血顺着指缝一点一点的往下面淌。
寒秋这一生算得有不少变数,但大体事情的走向总算没有有失偏颇,就是这么一个骄傲又总是信心十足的人,唯一的不确定性,就是落神。
传说守梦人的最后结局大多都不好,往往都是困死在属于自己的旧梦里。
李和光在树下靠着,睡得很安稳,嘴角还带着愿望达成的浅笑,生前也曾风光过的京城风月名妓李和光落得如此地步倒也令人唏嘘,总归落神给她画了一个大饼,从她幼年时打开梦境盒那一刻起,停止了对身体的反噬,斑驳至极的脸庞总算得没有那么丑陋和难以见人,光滑的肌肤在不断的暗示着梦里的李和光——一切都在从头开始。
落神仍然打着赤脚,盯了寒秋许久,骤然冒出这么一句:“这就是你看见光着脚的我一点表示都没有的原因?”
“怎么六年过去了还是这么一点眼色都没有?”落神的声音不如原先那般清脆,带着几分老成的沙哑,寒秋却没听出来过多的情绪,久别重逢的人都是如此么?
“愣什么愣啊!认不出来了还是怎的!还回不回寒山寺了啊!”落神气急败坏的跳着脚,没错了,就冲这怪脾气,是如假包换的落神没错了。
落神趴在寒秋身上,和幼时一样。
论个头,落神只在寒秋的胸膛处,背着这样一个精瘦的丫头,他非但不觉沉,还嫌硌得慌。
“怎么、怕了么?”寒秋安慰似的拍了拍背上的人。
落神不回答也不比划,歪着脑袋在寒秋身上蹭了蹭,算是听到了。
寒秋身上有一股天生的草木的清新气息,落神很喜欢,她迟疑的舔了舔嘴唇,又用鼻尖蹭了蹭他的脖子。
寒秋被她搞得直痒痒,不容察觉的笑了笑。
在寒山也算见得了不少生离死别,似乎大多数离别都是在夏天,这样的火热又难以割舍的季节,却承载着足够的离别。
万幸的是,寒秋在最热却又最悲凉的日子里,再一次的寻到了她。
姑娘经久未变,归来仍为故人。
“ 落花声震有情人 ,桃花酒醉无欲神。”冷不丁的,寒秋冒出了这么一句。
背上的落神一愣,继而笑道:“这是怎的,突然想起了这句诗?”
“我在想啊,这时间过得倒也真快,现在再想起来初见的那时候却已经过去九年之久了。”寒秋声音闷闷的,带着白驹过隙的感慨。。
“哟,怎么,六年没见,你这说话做派倒越来越像得老方丈了。”落神噗嗤一笑,伸手拧着寒秋发红的耳朵。
“诶,说起来老方丈,他人呢?身体可还好 ?”
“好啊,都好啊。”寒秋呆呆的,不动声色的咬了咬嘴唇。
老方丈下山云游的时间越来越长,仿佛要把整个寒山寺都要留给我。
你又不是不知道,每每将要到腊月,寒山的冬季一般来的都挺急。
风烈烈的刮着,我总是倚在破烂至极的寺门口,定定的看着眼前的葡萄架。
矮矮的葡萄架上落了不少飞扬的灰,厚厚的积攒着,苍老的树藤在暗示着它已经很老了。
架子上的树叶悠悠的往下掉着,被风吹起来又飞到天上去,整个架子都在风里摇摇摆摆的晃。
你看这一年过了又一年,你也没有回来啊,
在把眼神投向寒山湖的时候,寒山的眼睛总会不自然的眨一眨,老方丈在时总会笑他这么般大的年纪还爱上火,寒秋做不来老方丈的清心寡欲。
老方丈闲时是喜欢冲着庙里面那几棵木槿树眯眯着眼睛笑,那低矮树下总放着一盘棋子。安安稳稳的置在那方小石板凳上。
那板凳儿也有了些年纪,老方丈打坐完总会不声不响的坐在那里,自己给自己下上一盘棋。
没了落神的寒山寺总会显得有几分落寞,连总是往下掉的葡萄叶子都变得格外萧瑟 。
可是这些 寒秋一句都没有跟落神讲,只是含糊又嫌弃的扯着:“好,一切都好,没了你的寒山寺倒还清净的不得了。”
日思夜想的人终于到了 身旁,没有哭闹没有眼泪什么都没有,只是稀松平常的一句而已: “去哪里玩了,出去耍了这么 久,倒也该回来了 。”
像是刮骨一样白岑岑的从胸口上一路划下来,稀稀拉拉的再坠着些血肉,很疼,疼的心发慌又发痒。
花开花落,日东日西,寒秋一点也不惧风云变幻,也不怂时间流逝,他知道,最可怕的还是离别与相认。
山河湖泊,四海众生。世间繁花三千,朵朵花团锦簇,艳美异常,而我想要的,不过就是一你罢了 。
也行,这朵水仙儿开的不算差,既然开进了寒山寺,那就不妨养着了。
寒秋倒也是个憨货,迷迷瞪瞪的一下子笑了出来,趴在他背上的落神一脸的莫名其妙,落神伸手摸了摸寒秋身上的衣服,他身上的衣衫太薄,薄的像是只有一层纸糊成的料子,在疾风里哗啦啦的响。
这张少年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也没有憔悴或者疲惫的样子,面容倒是清秀的很。
六年,寒秋长高了。
果然她不在的日子里,这爷俩过得还真是磕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