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鸿一瞥,万物生辉。
令刘一二惊叹的是,这个在山林里野生野长的姑娘似乎什么都会。
比如,沏的一手好茶叶。
刘一二看着面前这碗浮浮沉沉的茶叶,半透明的褐色液体上的泡沫还在慢吞吞的旋转着,“怎么还会这个?”
“以前师父在的时候,教过花月些制茶的方法,看你这寒山寺的四周生了不少茶叶,便想起来这丢下来的丁点儿技艺。”
“茶之为用,最早从咀嚼茶树的鲜叶开始,发展到生煮羹饮。生煮者,类似现代的煮菜汤。
如云南基诺族至今仍有吃“凉拌茶”习俗,鲜叶揉碎放碗中,加入少许黄果叶,大蒜,辣椒和盐等作配料,再加入泉水拌匀;茶作羹饮,有《晋书》记“吴人采茶煮之,曰茗粥”,甚至到了唐代,仍有吃茗粥的习惯。”
红木制成的木舀上茶叶放进盖碗,用旁边壶中烧开的水淋过,蒸汽携带着茶香袅袅上升。心在茶烟中渐渐沉淀,一种久违的熟悉感倒也涤静了刘一二胸中极淡的苍凉,脑海也是一片空宁。沸水反复相湖,而后倒进瓷碗中,置于一二的面前。
他以大拇指、食指、中指,呈三龙护鼎”,力道轻缓柔习地端起青瓷,不破茶魂。青瓷托于掌心,几片茶叶在清澈碧绿的液体中舒展,旋转,徐徐下沉,再升再沉,三起三落,芽影水光,相映交辉。花月就这么静静地看着,眸色深柔,茶沉入杯底,似笔尖直立,天鹤之飞冲。
一样的茶叶在不同人的手里,泡出的味道是大相径庭的,原因和性情有关,而所有茶中青顶价格虽最便宜,但是它的浸泡功夫却是最为讲究的。青顶最为讲究冲和,静照。
泡茶的人须忘人间之灼色,感心中之清明,唯万籁皆寂静,空天下于尘埃。为了磨下花月浮躁的性子,师父逼花月泡了6年的青顶。青顶须用山水来泡,普通茶泡三次已能出味,而青顶却需泡7次,才能尽出其味,茶泡好倒入青瓷中,不能趁热而饮,要静静地等待茶叶三沉三浮。
茶杯凉透茶叶慢慢卷起,此时品饮入口甘润绵延,如果茶叶呈其他状,则茶水会略有清苦,但苦而不涩,苦中回甘。传说中的天目一青顶中的上品,卷起的茶叶就像一粒粒墨绿色的珠子,被誉为绿色珍珠,堪为一绝罚。
花月用茶夹将茶渣自茶壶夹出,用温水洗净,侧置茶杯于茶船中旋转,以热水温烫后,取出置于茶盘中。将茶叶拨入壶中,青顶的茶形宛如一位身着精致旗袍的女人,芽叶紧惠,秀颀饱满,视觉清爽,堪称清丽,水浸入其中,纤毫四游,却亮却透,一如女子的黛眉水眼。7浸7泡,香气层层分明。
第一层水湖过,暖香自杯中升腾,扑鼻而来;第二层水湖过,醇和甘香,第三层水湖过,浓郁不衰。
花月拿着一方小壶,里面装着煮好的茶叶,慢悠悠的晃着,“来,尝尝。”
刘一二虽读过书,但也算是半个粗人,他不懂得这些。
只得呆呆的看着花月令人眼花缭乱的手艺。
“好喝?”他迟疑的问道,到底是半个官家的孩子,喝的用的都是被人沏好的茶水,现在亲眼看着茶水从人手中泡出来,倒也觉得惊奇和不可思议。
一二像是做了一场梦。
似乎是要天明了。可是离我最近的黑暗仍未有一点要退却的意思。
我仿佛已经迷失在了这片森林里。是迷失吗?我不知道。脚下只有这么一条小路,我只能沿着它走,却不知道它最终是通往何处。耳边只有风掠过的声音。
噢不,不只是风的声音。鸟儿在枝叶间扇翅而过,夹杂着动物践踏在树叶上的脚步声,这是不同于集市上人们踩在那些烂叶的声音,它们可要温柔多了。远处似乎还传来了一阵鹿鸣声。“霜落熊升树,林空鹿饮溪”,说的也不过就是这样的情形吧。
这样一来,周围也实在是喧闹极了。当然,最喧闹的不是其他,正是我手里的这把刀。它被我拖拽于地上,刀锋与泥土亲吻着,随着我的脚步,划出一条长长的线。
刀锋是钝的,这是我第一次使用这样的刀,也是最后一次。以前,磨利了刀头,是为了让死囚免于颤抖。把刀头磨利,却是把心头的刀给磨钝。他们说斩首这件事在我眼里,在我手上,只不过是一瞬、一刀的事情,可他们不知道,越锋利的刀,却只是越为了自己好受。
但是这把最钝的刀,配上那一双凌厉的眼神,我的手也禁不住的颤抖。平日里早已听惯肉身里错综复杂的血沟在崩裂爆响,见惯了再硬的脖颈也被逼低首迎接切口。可是这一次,我却做不到往日的娴熟。以往不过是一刀的事,来世他们是猪是狗与我何干?
我早已经麻木了,生命对我而言算什么呢?不过是有如植物一样被劈走而已。我不甘活着如浮尘如猪狗,可最后,活的却像永远没活够一样,苟且偷生。如今这几十刀,劈在了一副具有傲骨的肉上,也劈在了我的心头。
钟声弥漫在森林里,仿佛是念着的悲咒,一下一下地炸在我的心头,催促着我赶快离开。鹿鸣声早已经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声声野狗的惨烈嚎叫。它们是在喊冤吗?
我望向手里的刀,刀上的血早已经渗入泥土里,给不了我答案。风拍打着未陨落的树叶,仿佛为着野狗的哀嚎而应和。梦里的人们也是这样的,任由猩红弥漫了他们的双眼,同时露出一张张假意的笑脸,在一旁未知生也怕死的拍手。
已经没有了时间的概念,在这森林里我已经不知道游荡了多久。脚下唯一的小路似乎并没有要带我出去的意思。我也不知道我走的有多快,只有刀发出的嘶嘶声让我知道我还前进着。
禅师说真正的速度是看不见的,就像平日里的风起云涌、日升月落,就像你不知道树叶什么会变得枯黄,又会在什么时候长出第一株嫩芽。速度所占用的时间,在每个人看来都是完全不一样的。
台下的人认为刀的一收一放不过只需要零点几秒的时间,可是那点时间在我心里被无限放大,我知道它将会折磨我一辈子。昨晚,我看着眼前给我温存的肉体,想的竟然是这副血肉,为何不是冷的;我亲吻的这一雪白的颈,为何是没有切口的。我再也提不起兴趣。我知道自己已经入魔了。
我想我逃不出去了。我问禅师:黑暗有重量吗?禅师告诉我:黑暗没有重量。
我:如果黑暗没有重量的话,那当我在处于人生黑暗的时期,我又为何会被它压垮呢?
禅师:黑暗是没有重量的。压垮你的并不是人生里的黑暗。是人心的黑暗,还有你那颗因黑暗而恐惧、而绝望的心。只要你内心放下对黑暗的恐惧和绝望,黑暗就无法将你压垮。
钟声渐渐小了,我知道是禅师已经完成了他的工作。不远处传来了一阵鸣叫,听他们说那叫轮船,它是来引渡我的吗?
我想我已经走到了尽头,在黑暗的松林里,风,解缚了自己。 月亮如同一层磷光,在水面上缓缓的飘荡;白昼,日复一日,彼此追逐。
我踏上通往来世的船。刀已沉入水中。四周不似刚才那般喧闹。只有徐徐的风声。
只有风,会给落叶一个体面的葬礼。
“醒来了?”花月笑嘻嘻的看着了刘一二。
“这杯茶的名字叫什么?”他擦了擦嘴角的口水。
“春风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