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慧白师太尚未互相熟知,我也不愿把此事分享给她,于是我赶忙转移话题,提出了我的下一个问题:
“师太,您可知道通往此镇小路的树上悬挂着的人头从何而来?”我的脊背一阵发凉,眼前仿佛再次浮现出那恐怖的画面。
慧白师太赶忙摇头,霎时她的面色变得苍白可怖,脸上一丝笑容都没有,两只眼睛漆黑无亮光,像是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此事你最好别问,同你无关,你也无需去管,当心惹来灾祸。时辰不早了,你等快去歇息,明日一大早还要赶路……”慧白师太匆忙走进正殿,推搡着让我快点歇息。
我心里更加疑惑,那可怖的人头究竟是从哪里来的?又为什么会悬挂在那里?姓冯的这户人家,到底跟女孩是什么关系?他们与那人头,又会不会有关联?我带着一连串的疑问,回到了偏殿。
乌川镇的天亮得格外早,约摸清晨六点,天已经大亮,兴许因为此时正值夏季,黑夜比较短。也好,早些赶路,早些打听到女孩的下落,也算了却了我的一桩心事。
我们吃了一点斋饭,同慧白师太作揖告别,匆匆离开,我想在这一日之内速速找到女孩的家里人,免得横生枝节,事情拖得越久,就越是容易出岔子。好在我们没什么行李,不用把精力耗费在无用的整理东西上面。而且现在,我心里也大致有了方向:只要先寻到那户姓“冯”的人家,女孩的下落便不成问题。我又看了看女孩的穿着:上身是一件白色的短袖单衣、下身是一件蓝色长裙,明显的西式风格,这样的装饰不难推断冯家是响当当的大户人家,拥有一众的侍女丫鬟,应该在镇上随便某个茶馆,都能打听到这户人家。想到这儿,我便觉得一阵轻松,兴许为冯家立下汗马功劳,我还可以赚一笔小小的意外之财……只是到现在我还尚未确定女孩耳环上刻着的“九”与冯家是否有关联,但我的行程已然有了明确的方向。
出了十止庵,刚向前走了一小段路,便看到连绵的低矮平房,当然也有比较气派的西式洋楼,两者形成了强烈的对比,让我不由得感慨万千,不易啊,不易啊,生活属实不易啊,好一个让人讶异的落差!
“那家茶馆看着人来人往,想必有了解本地住户情况之人,我们去问问。”还没等女孩应答,我便急匆匆拉着她前往茶馆。
“咱们江南的茶馆啊,定是得了运河水的滋润,木橹声咿咿呀呀,挂机声喷喷啪啪,咱们江南的小女子啊,也定是得了那烟雨斜阳的滋润,生得细眉细眼,好不俊俏!外地人不懂。说咱‘吴侬软语’,其实啊,江南女子,倔着哩……”还未进到茶馆,便听到说书的老人家海侃,我未太在意他言语的内容,只是庆幸自己选的地方人群熙攘,打听点镇里的事情应该不成问题。
我挥挥手,冲跑堂的伙计招呼了一声:
“伙计,来两碗面条!麻烦快一点,我们急着赶路!”我催促道。
“好嘞!”伙计痛快地答应了。
不一会儿,一股热气扑面而来,随即我看到了木板上的两碗浮着青菜的汤面。
“您的面好了!嘿嘿,特意先给您煮的。”伙计笑嘻嘻地冲着我说。
正当我为这个小伙计的特殊关照而感到阵阵欣喜时,小伙计一下子变了腔调,他怯生生地盯着女孩,一副非常恐惧的样子:
“你……你是……”
女孩指了指自己,满脸狐疑:
“我?我怎么了?”
“呃……没……没怎么,您二位慢慢吃。”小伙计悻悻地走了。
我对此大为疑惑,这伙计同女孩素昧平生,更无一丝交集,怎么看他这个样子,像是之前认识一般,就算是认识,怎么见了面没有欢喜,而是怯生生的言语和满脸写着的恐惧呢?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急忙起身,叫住了店小二,转头吩咐女孩:
“你先慢慢吃着,我去打问一下,等我。”
我让店小二拿了一碟花生,上了一壶烧酒,在离女孩不远的位置坐了下来。
“这顿酒水,算我请你的,只要你回答我一些问题。”我大方豪爽地捋了捋袖子,这动作与我的一身西装甚是不匹配,不过我管不了那么多,随即把腿搭在了桌子下面的木杠,摆出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
只是还没等我开口问问题,店小二便悄悄地抢先说:
“你可别跟那女子走得太近,她是冯家大户的千金小姐……”
我听了这话甚是不悦,便粗暴地打断了他:
“冯家小姐怎么了?我一个月禄二百银元的私家医生,怎么就配不上她这大小姐了!”
“不……不是!”店小二显得有些着急:“你听我说完,那女子是冯家大小姐,不过,她不是冯家亲生的,她……她是……她是冯家从山上捡来的怪物!”
我更加生气,愤怒地将桌子一拍:
“混蛋!你说什么你!”
我怎么也想象不出,在我身旁的美妙女子是一个怪物,哦不,是这个混蛋眼中的怪物。
周围的人被我吓得不轻,下一秒我便感受到了四面八方涌来的奇怪的目光,我愤怒地往桌子上扔了一块银元,拉着女孩快步走出了茶馆。
“怎么了?”女孩关切地问道。
“没什么?这混蛋可能对你有点别的想法,我气不过,就拍桌子了,没有多大事。”我不愿将那店小二的言语转述给女孩,毕竟,怪物这个词不是什么好词,不该往这么美好的女子身上乱贴。
女孩大概也是误会了我的意思,脸一红:
“乡下粗鄙之人说的话,不必放在心上。”
“也是。”
我克制住心中的疑惑和满腔的怒气,同女孩一路攀谈。一步一步,向镇子的深处走去。
走了不一会,便听到一阵车马声由远及近,应该是有人同我们一个方向赶路,我便没太在意,但还是下意识地避让了一下,免得被扬一脸灰尘。
伴随着“叮叮”的铃铛声,我看到一辆黄包车急匆匆地向我和女孩的方向驶来,那黄包车上的车夫不是别人,正是把女孩说成“怪物”的那个茶馆店小二。
黄包车很快地停在了我跟女孩的眼前,车上坐着的那人迈步而下,只见那店小二把手摊向我的方向,笑嘻嘻地冲着那人说道:
您请。”
我满脸鄙夷地瞪了他一眼,随即扭头看向女孩,她显得有些紧张。
“别怕,有我在。”我轻轻地拍了拍女孩的肩膀。
那位冯先生许是看出了我们之间微妙的关系,我清楚地看到他脸上闪过一丝的不屑,他的眉毛轻轻地挑了一下,不过下一秒便舒展开来,转换成另一副温文尔雅的笑容。
他缓缓地向我走来,双手抱拳,模仿国人旧俗,同我作了个揖:
“你好,在下冯亦汝。”一副官腔。
我也同他作了个揖,顺带仔细打量了他一番:
他约摸三十出头,身着一袭长衫,面目清秀,目光不卑不亢,温柔而不失锐气,整个人干净清爽,再加上周围人对他毕恭毕敬的态度,我断定他便是这镇上大户人家的儿子。我低头看了看自己,虽然西装革履也算挺拔,可是在他一袭长衫之人面前拱手作揖难免显得有些不伦不类,一个简单的问候,人家已悄然占了上风。
“你好,在下徐浩远,是一名私人医生,请问您急匆匆赶来所为何事?”
我自报了家门,同时直截了当地问了他的来由,虽然我知道这样有点不礼貌,但我既在衣着问候上落了下风,就必须在宣示占有权上占上风,这是我一个男人在女孩面前想要的那么一点点尊严和成就感。
冯亦汝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而是径直走到了女孩面前,拉起了女孩的手,用柔情似水的眼神望着女孩,柔声唤道:
“阿慈,你终于回来了。”
女孩显然是被他吓到了,急忙把手抽了出来,求助般地看向我。
我的心中泛起丝丝醋意,还好女孩没有服帖,不然今日我如何下得了台面!
“你是她什么人?”我好像刻意为了证明我存在,轻咳几声,看向冯亦汝。
他依旧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反而开始质问我:
“你又是什么人?乌川镇如此之小,可我向来未见过你,你又是缘何来此?”他的表情有一股不服输的气场,虽然女孩种种行为都偏向于我,可我与冯亦汝的对话,始终是他在占着上风。
我自知是我救的女孩,便自信地挺起胸膛,答道:
“我本是浅江下游宁清镇的一名私人医生,那日要来你们乌川镇的九里门拜访黄唐名医,谁知救下来一位淹了水的失忆女子,我此番前来,便是助她找回身份。”
他狐疑的冲着我看了两眼,又转头瞧了瞧姑娘,姑娘像是惧怕他的眼神似的,往我的身后躲上了一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