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记性好。
一向好。
所以这些年来她才常常被噩梦惊醒。
这些人,她自然也是认得的。
仇高邑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面。
没听到元曼梅应声,他也约莫猜到了元曼梅此时的脸色。
他先前匆匆进来的时候,余光便见着了元曼梅脸上那红肿的一块,她嘴角还有鲜血。
可见卫宗用了多大的力气。
卫宗声音冷然,“认得了?”
元曼梅还怔怔的看着最前面的太监。
二十多年前就死了的人,她如今见到了。
害怕倒算不上。
她只是觉得自己真是可笑。
她这些年来的所作所为卫宗明明知道的一清二楚,可她却一直觉得自己做的天衣无缝。
“这里是三百七十五个的人……这些年来,你杀了朕三百七十五个妃子。”卫宗的语气已经渐渐平静了下来。
看着泱泱一院子的人,便知道这数量有多可怖,可是若是真的说出来了,才发现这是一个如何的概念。
卫宗偏身看着元曼梅怔住的脸,眉梢微微一皱。
他顿了一顿,偏过脸扫了仇高邑一眼。
仇高邑连忙弯身行礼,然后退了出去,带上了门。
刚才那殿门敞着,候在外面的春夏秋荷和曹兴朝都听清了。
略微一想,便知道到底是什么事儿。
他们都不惊讶。
春夏秋荷服侍元曼梅的时间不算久了,她们当然清楚他们服侍的是怎样的人。
曹兴朝也不讶异,毕竟先前便是他执了元曼梅的命令杀了云美人。
仇高邑关上了门,便背过了身,看着这一院子的太监。
这些年来,他们过的倒算不是不错。
因为要将他们藏起来。
所以这二十几年来他们什么活儿都不用干,只消每日混到天黑,睡到天明,一日三餐有人送。
但如此大好机会他们却谁都抓住。
仇高邑这么放眼一望,这些太监的顺序是按年限排的。
最开始的便站在这最前头。
从元曼梅登上皇后之位到如今,这最年轻的太监都近四十了。
仇高邑不必闭眼去感受他的段位,也约莫能猜出他至多刚刚破了橙阶。
因为他脸上这些皱纹已经透露了他这些年做了些什么。
他看起来也就和邴立人差了二十年的光景。
可邴立人都三百岁了。
仇高邑忽然就有些感概。
这若是给了那凤若凉或者卫言卿甚至卫元驹,这二十年不问世事的时间,他们都不知道到了什么地步了。
果然他们能成为人上人不是没有道理的。
一门之隔。
元曼梅满目凄凉。
她知道她已经无力为自己开脱了。
今日她的下场便是个死。
可能是因为手上沾了太多条人命,所以她此刻谈不上什么害怕。
她甚至还有心绪去想,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卫宗还要给她留下颜面。
为什么还要关上门。
将她的不堪遮住?
可她蓦然又想到卫宗当真在乎这些妃子吗?
若是他真的在乎,又怎么会任她这般害了她们二十多年?
甚至还能冷静的将这些人证留了二十多年。
他都是假的。
他说欢喜这云美人这是假的!
他眼里怎么可能容下这个妓子。
想到最后,她竟然笑了起来。
只是那笑竟比哭还要难看。
她欢心这薄凉的帝王心里当真从来没有有过人。
可她又难过这个她伴了二十八年的人心里从未有过人。
听到她的笑声,卫宗终于缓缓转过了身。
他静静的看着她。
元曼梅笑的涕泪横流,再也没了一分高贵。
卫宗蓦然上前一步,顿了一顿,用他一丝一线都是千金的衣袖轻轻给她揩去脸上的泪涕。
这天下最尊贵的人,这个身形雍重没有一分潇洒的男人,做起这种事情来,竟没有多少违和。
元曼梅止了泪,愣愣的看着卫宗。
这双她看了二十八年的眼眸,终于消散了其中的阴翳。
他看着她的目光那般温柔。
“心慈。”
一刹那,元曼梅泪如雨下,浸湿了卫宗长袖,如何都止不住。
卫宗也不做这徒劳的功了。
他退了几步。
阴翳重新回了眼中。
“你记得心慈是如何死的吗?”他声音冷然。
元曼梅定定的看着他,没有开口。
卫宗缓缓笑了,他叹了口气,“我怎么会相信心慈是病死的呢?只是杀心慈便是你这辈子最成功的事情了,冰蚕毒无色无味无形……倒是高明。”
元曼梅这藏在心底二十三年的秘密被卫宗这般轻飘飘的说了出来。
她一点都不害怕,倒释然了。
二十三年前,她决定杀了元心慈的时候,未曾想过这将会让她往后二十余年寝食难安。
她那时想的,只有皇后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