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没过多久,就传来了刺客招供的消息。因为先前在夜宴上有两拨刺客,以皇上和沐豫章的算计,哪会轻易就因为一两个小喽啰的名字就算数。天牢里日日传出因为严刑拷打而嘶吼喊叫,招供出的名单也愈发的长了。
从宫内到朝堂,以左相和太后为中心,就像挖土豆似的一个连着一个,牵连了许多人。虽然未曾动摇主要的势力,却也弄得人人自危,风声鹤唳。
姚半夏虽然爱往外蹿,但是这个时候满街都在抓乱党,她也闻得到那一丝丝的危险,安安分分的呆在家里,晒晒太阳,炼炼丹药。
就在她渐渐习惯这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活的时候,许久未见的客人忽然闯入,“八嫂!”
“宁德?”姚半夏挺奇怪为什么她会突然造访。“你怎么出宫了?”照理说这么紧张的局势,太后应该不会轻易放爱女出宫。
“宫里愁云惨雾,无聊死了!所以我就偷溜出来找八嫂咯!”不知是否受到宫内那些杂事的影响,姚半夏总觉得宁德的笑脸笼着些阴影。“小洵子在呢,没事!”
“陆洵,你什么时候变这么听话啦?”姚半夏瞅瞅她身后默默守着的人。
“别管他了!八嫂,听说你拜了乐坊主做师傅,跟他学琴呢!”宁德满脸的期待。
“算不上什么弟子,只是跟着学学而已。人家这么厉害,我连皮毛都没学到,哪敢四处炫耀。”姚半夏也很难说明其中隐情,只好推脱。
“说起乐坊主,寻常人千金都难得求见一面,八嫂能让他点头授课很厉害呢!”
姚半夏向后以探寻的眼神无言的询问陆洵,得到点头的答复后,主动提出。“最近有些日子没去了,如果你感兴趣,我们一道去吧。”
宁德公主一路上都像一只麻雀,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姚半夏和陆洵两个人都插不上嘴。偶尔偏头看过去,总觉得陆洵沉默的有些奇怪。
即使是突然造访,乐清还是很快就备好了一桌简单的茶点招待,“子玉好些日子没来了。”
“今天我带了朋友一起过来。”姚半夏挽着宁德。
“人多热闹,也好。”所幸乐清并未觉得不便,反而有礼的招待他们就坐。“当初子玉和公主一行一同来捧场,清在此致谢。”
“乐坊主不必客气,那天是宁德大开了眼界才对!”宁德双颊泛红,嘴角*笑着。“月夜一舞,终身难忘。其实今天我央八嫂带我来,是有个不情之请。”
“公主但说无妨。”乐清点点头。
“宁德想请乐坊主破例,为我表演一次。”宁德唐突的说完,忽然站起身从袖中取出一个巴掌大小,却鼓囊囊的锦囊,“这是进贡的南海明珠,一共有十颗,权当劳动乐坊主的谢礼。”
“请公主收回去吧。”乐清身处白玉一般的手,将那锦囊推回去。
“乐坊主不肯赏脸吗?”宁德有些失望。
“一曲弹唱,不过是友人间自娱,何须以明珠相许。”乐清淡淡道。“公主想听什么曲子?”
宁德低头坐下,幽幽地问,“乐坊主常常四海云游,不知可有到过北靖国?”
“自然是去过。北靖国地处源河之北,百姓以畜牧,采矿,打猎为生,民风淳朴,虽然不及中原腹地土地肥沃富饶,却有草原雪山的美景。去年清在北靖国草原策马飞驰,看落日映着白色的雪山,美不胜收,仿佛什么烦恼都能够抛诸脑后。既然公主对北靖国如此感兴趣,清就唱一首北靖国的民歌吧。”
“有劳乐坊主。”宁德缓缓一拜。
北靖国多以胡琴演奏,乐清手边只有古琴,可是他是个中高手,稍稍弹奏了几下试音,便将曲谱消化。琴声悠扬,配上他好听的嗓音,如轻声诉说着如诗如画的北国风光。民歌歌颂的是北靖国奉为圣域的雪山,一年一度牧民们汇聚在一起,共同庆祝,感恩的场景。
姚半夏今天将说话的机会都留给了宁德,越听她说,就愈觉得有些什么。可是抬头抛出疑惑的目光给陆洵的时候,他却也没有明说的意思。姚半夏只好转头看宁德,希望在她脸上找到些什么。
宁德出神的听着,心思却仿佛飘向遥远的北国,只是眉宇间又有掩不住的酸楚。
“能在离开弈城之前,听到乐坊主的一曲,真是开心。”宁德的眼睛红红的,却没让眼泪流出来。
姚半夏忽然间明白了,侧身将宁德紧紧抱住。
古往今来,皇族的婚姻都掺杂着许多政治的东西,皇帝将权臣的闺秀纳入宫中,以求换得臣子的忠心,巩固政权,王侯也常常与达官贵族联姻。若非沐豫章身体欠佳,且入宫多以下棋陪玩之名,担着的也不过是督造陵墓修建的闲职,只怕她也入不了安王府的门。
至于公主,走运的就是能获得皇帝的一门指婚,跟还算不错的对象过一辈子,适逢皇帝有需要……例如眼下这争权夺利的关键之处,随时都会顺势嫁入异国,成为与对方联合的筹码。
饶是宁德深受太后宠爱,与皇上一母同胞,也终究敌不过权势之争。
“八嫂,就算我去了北靖国,也会很想念你的。如果有机会,你和八皇兄一定要来看我。”宁德的声音闷闷的,略带着些沙哑。
“嗯。”知道宁德看不见,她还是用力点头。
说什么都是徒然,这场和亲不仅仅是皇上的意愿,宁德也已经接受了他们的安排。除了祝福,还能说什么?多余的话只会增加心酸和眼泪。
“我从小就没踏出弈城一步,这下我就能光明正大的一路玩到北靖国!”宁德吸吸鼻子,“我也可以在大草原上策马,看雪山落日的美景了。”
“如果发现好玩的,也要带我去啊。”姚半夏的眼眶也湿湿热热的,何时她的泪点也变低了啊。
“我一定做你的向导,带你去看最美的风景!”宁德的脑袋也动了动。“八嫂,我听说这次是皇兄亲自给我挑的夫婿,是北靖国出了名的帅哥勇士,如果把八哥比下去,你可不许生气。”
“放心,比起肌肉男,我还是比较喜欢豆芽菜。”一个没忍住,姚半夏的声音高了半度,发出一声哭腔。
就像是被引爆的地雷,宁德哇哇的在姚半夏的肩上嚎啕大哭。嘴上怎么说,谁愿意千里迢迢去和亲,远离自己的亲人和朋友。
面对宁德的难过,她只能陪她一起哭,一起流泪,发泄出在宫里连“不”都无法说出口的窒闷。
姚半夏也跟着一起哭,两个女人抱头痛哭的样子,让围观的两个男人只有听之任之,顺便默默捏把汗。刚才还是轻歌古琴的歌舞剧,立马变成了苦情剧。
心里忽然涌起悲凉的无奈,不知不觉,姚半夏觉得自己也已深陷在弈城之中,即使想置身事外,也身不由己的成为了棋局中的一枚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