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面吹起阵阵清风，琴声幽幽，随风散开，余韵悠长。
琴声的源头来自于一条船的甲板之上，四个立柱撑起纱帐，昏黄色的灯光映着水红的轻纱，变成暧昧的橘色。纱帐被河面上的风轻轻吹动，两个人影在其中若隐若现，男子弹琴，女子静坐，好一对璧人。就算今日的月色不给力，景色也被隐藏于黑暗之中，甲板上隔绝的这一片小小天地，也自有一番浪漫的景象。
沐豫章焚香抚琴，淡淡的烟雾笼罩，每个音符仿佛都沾染了这香气一般，分外醉人。媲美名家的演奏，却并不是每个人都懂得欣赏。
“咯吱、咯吱咯吱、咯吱……”琴声中夹杂着极为细微的声音，就像有只小老鼠在啃着他的桌角，长长短短，没什么规律。开始还好，久了却会让人莫名烦躁。
“噔！”琴音一滞，美妙的曲子忽然被这突兀的一个音符毁坏，就像一锅粥里混入了一颗老鼠屎，分外让人倒胃口。
原想接续刚才的琴音，继续弹奏下去，可是看到盘腿坐在旁边，完全没有在听，只是一根根好像老鼠一样认真啃着红薯条的姚半夏，某人就完全不想再弹下去。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此刻莫过于对牛弹琴，一想到自己精心弹奏的曲子，还不如几文钱吃到饱的零嘴，心情就没来由的糟糕起来。
心意不再，曲子又如何能续上。
“怎么不弹了？”姚半夏松开咬了半截的红薯条，总算是回头认真看了他一回。
“欲得周郎顾，时时误拂弦……”沐豫章无奈的望着姚半夏，“果然啊，琴声再美妙，也换不得佳人一顾。”
“你不是伯牙，我更不是子期，你随便弹弹，我随便听听就好啦，干嘛这么认真。”甲板上又没人，姚半夏实在不想把美食放一边，装陶醉装花痴来配合他。在高级餐厅吃饭，不是也常常有人坐在那里弹琴，可是真正听的又有几个，也没看见艺术家们不爽的拍琴而去。
这个王爷啊，刚刚有了点艺术家的气质，可惜脾气也不小。
“你可知我自幼精通音律，还多次受到父皇嘉许，为王之后即使千金也求不得我一曲。”沐豫章被她无所谓的态度逼急了，就连自己过去的风光历史都抖落出来。
“哦。”姚半夏感叹了一声，冲他竖了个大拇指，“那你以后不当王爷，还可以去当琴师！跨领域人才，转行无压力！”说完，又抓了根脆脆甜甜的红薯条，咯吱咯吱的啃起来。
其实姚半夏觉得，那千金难求一曲，完全是因为他身份加上炒作的缘故，如果真的不做王爷了，还会有人拖着金子去求他演奏吗？不过一首曲子能卖那么多钱，简直比国际巨星还威武呢！如果这个年代有ＣＤ，她一定会趁他弹琴的时候录起来，发行一张专辑她就发达了。
“你是属牛的吗！”
“哞——”姚半夏将头扭了一点看向他，配合的学了声牛叫。
其实她属兔子。
沐豫章无话可说，干脆站起来，坐到她身边，学着她的样子，抬头望着那烧饼似的，不太景气的月亮。
“好看吗？”他不知道她到底这么认真在看什么。
“不好看。”姚半夏正经的回答。
“那你还看这么认真！”沐豫章觉得自己被捉弄了，抬手就朝着她的脑袋惩罚的敲了一下。“又发呆！”
“我在找美女呢！”姚半夏鼓着嘴，瞪了他一眼，“人间难得几回见的超级美女——嫦娥！”
“那你看到了吗？”沐豫章也不自觉跟着抬头，可是别说嫦娥，就连兔子都没见影。
“没有。”她再一次正经的用相同的语调回答。
“你啊——唉，算了。”沐豫章觉得，就连敲她都是费劲。
“我也没办法啊！大半夜的，孤男寡女相对，总要找点事情做吧。”姚半夏无奈的摊了摊手，“找嫦娥，总比跟你大眼瞪小眼的好。”
“原来你是无聊啊。”沐豫章挪近了一些。
“呵呵。”姚半夏忽然扭身，在胸口摆出个叉叉，“请你挪动一下高贵的屁股，离我远一点。”
“害怕我对你怎么样吗？”沐豫章没再朝她挪动，却并未拉开两人的距离。
“都是月亮惹的祸！听过吗！”姚半夏不着痕迹的往旁边靠了靠，“我可不怕你，反倒是你也不怕我变身成狼女，一口把你吞掉啊！”
“我不怕。”沐豫章狡黠的一笑，突然朝着姚半夏挤过去，吓得姚半夏逃的太猛，“咕咚”一声栽倒在地上。
“嗷！”磕到脑袋是小，刚好压到伤口，顿时真的变身狼女，一阵鬼哭狼嚎。
“弄疼了吗？伤口怎么样了？……”沐豫章撑起身子，蹲着移动到她面前，想看却又被她一把推开。
“让开一点！套什么近乎啊！”姚半夏抱着疼痛的手臂，愤然看着自觉移到远处的人。
“对不起。”
“知道我为什么不喜欢你的琴声吗？”姚半夏望着月亮，淡淡的好像什么都没发生，“我不会弹琴，可是我自小在山里，听过这个世界上至纯至美的声音。水流、松涛、鸟鸣、兽语，即使一片叶子，一片雪花，都有自己的声音。”
“习惯了自然之音，所以觉得丝竹声不顺耳吗？”沐豫章望着她。
“是不喜欢你的琴声，听多了就会感觉到，里面有太多杂念。”姚半夏忽然移开注视着月亮的视线，看向沐豫章，“你的琴声也像你一样，戴着厚厚的面具，再高超的技巧也掩饰不了。难道你没听说过，音律最能反应人心吗？”
“所以讨厌啊。”沐豫章竟然先行转开了视线。真是个不容小觑的丫头啊。
“说不上讨厌。不过劝你以后还是少弹琴，免得被人听出什么来。你以为，拨弄拨弄古琴，装成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人家就会真的相信了吗！如果相信，也就不会派来一拨拨的杀手对你围追堵截了。”
“为什么对我说这些呢？不怕我为了掩饰自己，杀你灭口吗？”沐豫章笑的无害，说的严重，却并未带着杀意。
“不怕，因为就算我知道再多，也会站在你身边。”她拍了拍胸口。“我们有比起信任之类虚无缥缈的东西更加牢靠的……协议在！”
“有协议啊。”意思是除了协议上规定的关系，他们之间此时此刻的距离，就应该这样一直保持着对吗？
“嗯！我可是很守信用的！”姚半夏点点头，“这次不是就保住你了吗。就算下次遭遇这样的情况，我也不会让你有事。”
“我该说谢谢吗？”从来没有人无条件的围绕在他的身边，总觉得她或许是不一样的。
“多给点小费吧，我比较喜欢有实际行动的感谢。”姚半夏轻描淡写的打破他的小小的幻想。
“嗯。”沐豫章偏过头，不知是不是想隐藏些什么。
“我们就继续这么下去好不好……”姚半夏幽幽叹了一声，“就算我们已经拜了堂，我也不想做嫁入皇家的美梦。话本里面，搞契约的多半会假戏真做，我们就努力点，别让那种狗血恶俗的桥段上演吧。王妃的身份我一点也不稀罕，更不想以后被关在王府里，跟一群女人争风吃醋。我们生活在不同世界里啊。”
话本总是以两个人相亲相爱，一直携手走下去之类的话做结局，可是在一起之后呢？世上如她家老头一样痴情的男子，终究只是少数。行走江湖的日子，她看见过太多痴情女子负心汉，所以她的爱，一定要等到适合的人出现，才会全心付出。
“是啊，如果真的有感情，必定会影响判断。城内有虎狼步步紧逼，容不得半点感情用事。”沐豫章说着，起身站起来，顺了顺衣角便走回船舱。姚半夏没有追过去，只是向后倒在软软的地毯上，闭目假寐。
装傻，装呆，装冷漠，装成熟——
不管怎样，她都得跟这个人保持距离。
这个人很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