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过了秋末,寒冬就威风凌凌的来了,带着雪珠子,带着风刀子,耀武扬威的从房间的每一个角落钻了出来,又唯恐人家不知道似的,还时时发出西风怒号的声音,窗外已经有了薄薄的一层霜,他人哈出的气能凝成薄薄的水雾,双儿每次进的宫里的时候都要将外衣脱下,换上一身里间伺候的衣裳,才来里间服侍我用药和梳洗。
虽说冬日是十分的严寒,但那筱园的梅花倒是及其的应了这个小景儿,一株两株的都开了,在一片萧条之中有着这浅红、深红的颜色作为陪衬,看来倒让人舒心不少,这毓秀宫也新增了几个暖炉,可在炉里添的却是松香脂木,烧起来的时候有着淡淡的香味,相较于那些炭火的浓烟,毓秀宫整日都是散发着清香的,只是这松香脂木可以说寸寸是金,如今全送到了我的屋里,一时竟让我有些担心,这样的奢靡,不是我所能承受的起的,圣焰前几日来看我的时候我跟他说了这件事情,似乎还闹了些不愉快,他只是说了句“朕心中有数”就再无其他,第二日送来的依旧是松香脂木,但听崔全说这全是地方上孝敬的,若是堆着不用日后受了潮也是浪费,何况这是各个宫都有的,并不是毓秀宫独享,叫我不必太过介意,我见他如此回话,也就将这事情放下了,日后再无多话。
自从那日圣焰来瞧过我之后,我便开始安心的养身子,每次梁太医开的药我都安静且乖巧的喝完,双儿一见我那么乖巧的喝药,一时竟有些受宠若惊,不过大概是想起那里圣焰来过这里的缘故,见我喝药的时候总是用那些暧昧不明的眼神,我知道她心中所想,但也不想矫枉过正,免得越描越黑,反倒让她有了话匣子。
“奴婢刚刚过来的时候见麝儿姐姐也起了,正往毓秀宫这里过来呐。”双儿接过我手中的空药碗,小声地对我说。
“本宫早就知道她是个耐不住躺着的人,也罢了,这几日听梁太医说她也好了大半了,想是自有分寸的。”我自床上起身,看着那外间屏风上的人影,知道那便是麝儿来了,只是她进来的时候也没看周围的物什,只是一个劲的走到我跟前,在我耳边说道:“娘娘,刚刚麝儿过来的时候见皇上正往这里走来,娘娘可要接驾?”
我听得这话便让麝儿扶起了身子,幽幽地开口说道:“那自是要的,前几日是还不能起身,才少了那些礼数,如今已然好了大半,若是再这么随性的歪着,真的要被别人说恃宠而骄了,倒是你,我让你好好歇着,你却只停了三日就过来了,也不怕我厌了你。”我有些哀怨的看着她一眼,我本不想她来淌这一次浑水,却怕是阻不了她的心思。
“娘娘你明知道,麝儿只有在你的身边的时候才会真的感觉到活着的意义,若真让我安心的躺着,那倒是对我最大的折磨了,一如娘娘你心中挂着我一般,麝儿的心中最挂着的也是娘娘。”她抚摸着我有些消瘦的脸蛋,一字一句的对我说道,我见她这般只是轻轻的点了点头,眼神示意她可以帮我更衣起身,麝儿将我搀扶到了铜镜之前,一心一意地替我梳妆打扮,不一会儿一位清丽的佳人便出现在铜镜之前,只是两颊凹陷,人也清瘦了不少,那衣服穿在身上却是空空荡荡,没了一点人形。
麝儿将一件斑斓的貂皮罩衣取了出来,笑着说道:“这是前几日崔公公特意送到毓秀宫来的,说是皇上怕娘娘身上凉着,特意取了上好的貂毛让制衣坊的嬷嬷们连夜赶出来的,今日倒是派上了用场,娘娘罩上这件,整个人看起来暖和、红润多了。”
我看了看那貂皮罩衣,整体上都是用貂毛拼凑而成,没有任何的杂色,整个罩衣看起来十分的柔顺乖巧,披在人身上觉得身份暖和,只是我却打心底里不喜欢这些动物皮毛制成的东西,便轻轻的解了下来,交到麝儿的手上,“还是取那件我素日里穿的棉大衣套上吧,这衣服,我穿上怕是不忍心的。”
“娘娘此话何意?”麝儿不解的从我手中接过那罩衣,“可是这是皇上的一番心思。”
“若是为了一个人的温暖,扼杀一家人的幸福,我心中必是不忍的,何况如今的我,需要惜福。”我摸了摸已经有些突出来的肚子,感受那手心上轻轻的颤动,他是这样的孱弱,似乎小心翼翼的来到了这个世界,我希望能给他的也是满满的小心翼翼的疼宠。
“你既如此说了,我就让崔全将那罩衣收起来吧。”一阵龙涎香的味道传入我的鼻息之间,不消多说我也知道身后站着的人究竟是谁,只是任由他抱着,随后只听他继续说道,“怎么站了这么久,你现在的身子自是受不住的,日后若是我来的,不必起身,万事小心为上。”他的大手罩上了我的小手,一起放在那腹上,一阵温热的感觉传进了掌心,却怎么也传不进心里,希望,孩子能感受到吧,毕竟这里面有他一半的骨血。
“浅儿,你说日后我们的孩儿能不能替朕接下整个焰国的担子?”他在我耳边轻轻的开口却让我的心狠狠的震撼了一下,忙说道:“皇上再不可如此胡说了,不然这宫闱可是会乱的,这后宫之中能繁衍子嗣的女人自是不少,只要皇上愿意,这天伦之乐,落地开花,必是十分和睦的。”
“浅儿,不说这些了,刚才我过来的时候见那筱园的梅花开的甚是艳丽,十分的惹人喜爱,你大病初愈,也休养了多日,我特地命崔全派人扫了雪道,你随我一同去赏赏那梅花,可好?”他有意的岔开了话题,我见他不愿多说,也就只是笑着点了点头,他见我答应了,眼中有了欣喜之意,“麝儿,好好替你家主子打扮一下,记得弄得暖些,别让她凉着了。”
“是,奴婢刚刚已经将那暖手的铜炉取了出来,正让双儿准备着,皇上请略等等,奴婢给娘娘换好衣裳就可以赏梅了。”麝儿恭敬的走了进来,从衣架子上拾掇起出门的衣裳。
“浅儿,你宫里教出来的人都是这么伶牙俐齿的,倒真的让朕有些吃惊了。”圣焰见麝儿说话不卑不吭,一时竟说了一些笑语,麝儿有些惊慌的看着我,我只是笑笑,示意她不要在意,只是转身对圣焰说道:“皇上过奖了,麝儿也是素日里跟我胡混惯了,那些礼节也自然较其他宫里的淡一些,若是皇上觉得不喜欢,我让她好好学。”
“你也不必吃心,我不过是随口说的罢了,若是真的一板一眼,这毓秀宫就不像毓秀宫了。”他见我话中有讽刺的意思,连忙端起一旁的茶水喝着,可只是喝了一口却皱起了眉头,我知道那是他有些喝不惯的表现,我也知道这几日为了照顾我,麝儿她们也没有其他的心思来认真的晒茶、煮茶,怕是拿了那些旧物出来招待,倒真的怪不得他喝不惯了。
“过几日我便让麝儿和双儿采些冬日的雪水,如今这雪水配上那三清茶倒是极为应景的。”我一边让麝儿服饰着穿上一层又一层的衣服,一边笑着对他说道,他也从容的放下了茶杯,听我那么一说,嘴角微微勾起,“还是你,最懂我。”一听得他的话,脸上竟有一丝热热的感觉,只不过这样的感觉只维持了一瞬,就被心底的寒意驱赶了,我转过身去,不让他看见我脸上的表情。
“麝儿,不必再穿了,加上那铜手炉,已经够暖和了。”我见麝儿还要将那层层的衣服往我身上套,连忙摆手止了她的动作,麝儿第一次没有跟我较劲,只是乖乖的退下了,我转身才明白原来是圣焰站在了背后,莫怪于麝儿连一点争执的声音都没有,我只是认命的低下了身子,想必这衣服还是会加诸到我的身上,没想到却迟迟不见他有所动作,等到我终于感到一阵暖意,才醒悟过来他早已将我的身子罩进了他的大麾之中,“有我暖着你,足够了。”
“你不必这样,那昨日的种种,浅儿早已忘到了脑后,斯人已矣,再去计较一些有的没的,岂不只是自找苦吃,而且浅儿如今只想保腹中的孩子周全,等这骨肉呱呱坠地,到时候要如何处置,浅儿悉听尊便。”我低顺着眉眼,不再看他,他只是紧紧抱住了我,在我耳边轻轻呢喃:“浅儿,不要说了,你明知道,你受伤,我只会更痛,又何必再这么折磨我,我知道这些日子苦了你了,等你真的想清楚了,我们再静下心来谈谈也不迟,此时就陪我去赏梅可好?”他执意的牵起我的手,退了双儿送上来的铜手炉,将我的手放进他的怀袖之中,那贴着肌肤的温热,我因着一时的不适应想要抽出却被他握的紧紧的,见他这般我也就不松开了。
走到外间猛的感觉一阵寒气*人,我往他的怀里缩了缩,等到慢慢适应了那外面的温度,我才缓缓的睁开了眼,一时竟觉得自己仿佛与世隔绝多时,连外界的一草一木都已然觉得陌生了,薄薄的雪花有一阵没一阵的下着,仿佛怕惊着人似的,只是轻轻的落到树梢之上,又急速的隐了下去。
“这雪,就像当时我初次见到的你,羞羞怯怯,不敢正眼看我,却依旧顽固的落在不远的地方。”他笑着说道,紧了紧在我身上的大衣,将我包的更为紧实。
“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我轻轻的吟诵出儿时的句子,如今却是极其的应景。
“好一个‘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浅儿,一生有你,夫复何求。”他将我拥在怀中,我只是看着那雪花怔怔的出神,不知他,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