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叔,你干什么!这女人将钟先生气的当场昏迷,你竟还要护着她!”
她在他身后,听见这声音才从闻人玉身后偏头一看,是成王府的小世子,双目狠狠瞪着闻人玉,怒火中烧,手中还拿着一把小巧的匕首。
秦嘉鱼面色一凛。
“皇城之内竟敢行凶,你眼中还有没有规矩!”
“是秦嘉鱼他先气了钟先生!”
“够了。”闻人玉一声厉喝,将他手中的匕首一把夺过,狠狠掷在地上,砸出一圈飞扬的雪渣,“你再多说一个字,我担保你这半年都踏不出府邸半步。”
小世子的脸缩在裘领里,露出一双不甘心的眼睛,将视线转向了闻人玉背后的秦嘉鱼,冷冷的,却不敢再说一个字。
“好了,同孩子置什么气。”秦嘉鱼倾身拾起地上精巧的匕首,掸了掸上头的冰渣子,徐步走到小世子前头,莞尔一笑,“可为钟老师宣了太医?”
小世子刚想骂回去,便看见闻人玉警告的眼神,便连忙垂下眼睑,答道:“已经有人去请了。”
“那便好。”
秦嘉鱼微微弯身,对上少年仇恨的双眼,将匕首塞进他手中,“这把匕首既是随身带着,想来也是珍贵非常,还请世子好生收着。”
“嘉鱼,走吧,你早日还未来得及用膳。”
她轻声应下,转身便朝闻人玉行去,双足踏在雪地里,留下一串轻浅的足迹。
枝梢上残雪消融,嫩黄的花苞钻出一角来,从远处打眼瞧,似素锦上绣出的一朵金银花。
“秦大姑娘在讲玉堂顶撞了钟先生,将钟先生气晕了过去,还是刚刚才醒来的,听说是气血上涌。”
那只握着窗沿的手紧了紧,闻人戈眼前那朵金银花一下子便隐匿在雪色中,他徐徐闭上了双眼,声音中带了丝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急切,“她还说了什么?”
闻人戈依旧记得十三岁那年他躲在讲玉堂的窗户下打瞌睡,在一阵女声中从朦胧中转醒,醒来便听见字字铿锵,“三州之权,当集于中央,旁落必有祸。”
“秦姑娘说,三州的权是骨血堆出来的,容不得旁人插手。”
良久之后。
他才睁开眼睛,锋刃凛冽,“安排最好的暗卫,寸步不离的守着她,若有半分差池,唯你是问。”
“唯。”
暗卫领了命令,转瞬从书房中消失。
昀仪这才施施然从门外跨步进来,赤着冻得通红的双足,手里头捧着根拂尘,一副纤尘不染的模样,“定州那头已经派人去盯着了,不过我们同秦峰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他握着定州兵权,还是不要得罪的好。”
“那你觉得现在我们能得罪谁呢?”
“话不是这么说的。”昀仪行步到闻人戈身后,顺着拂尘上头的白须,漫漫道:“皇帝不就是宠着你,才将你拘在身边么,待你及笄礼一成,整个西洲都是你掌中物了,几人有这般好命。”
听到昀仪这话,闻人戈面上才漾开一丝笑意来,“你投奔我,原是志在西洲?”
“是,贫道见西洲紫气云涌,乃修道好地。”
闻人戈仰头,看见屋檐垂落的冰凌,冷了声音,“帝王之道的好地。”
西大街向来是吃食的好地,南来北往的厨子都在这儿落脚,就连大街上的云吞面,那也是地地道道的苏南手法,故而这西大街也有个大梁食府的美名。
说来也可笑,秦嘉鱼年幼长于定州,少年困于深宫,待到出宫又忙着官场厮混,几十年过来,也没好好在这西大街吃过什么。
除了那年夏天,闻人戈带给她的水果霜。
闻人玉打着油纸伞,一脸悠闲的它在积雪的小道上,“你若想吃些清淡的,咱们就去云故居,若想麻辣的,有家小馆子里的鱼头也不错……”
“听你的就好。”
“早知你会怎么说。”闻人玉停足转身,指了指牌匾——有家小馆子。
尚是正午,气温也转暖了些许。
馆子里多得是人,四方的小桌子坐满了人,桌子上搭了个小灶,上头煮着一锅火辣辣的鱼,翻滚的红汤中是泛白的鱼肉,隔着老远便能闻见一阵麻辣味。
秦嘉鱼矜持的咽了咽口水。
“因着这便宜好吃的缘故,所以人有些多,你若不喜欢,也可以换别家。”
“你那点心思也就骗骗别人。”她侧身瞪了闻人玉一眼,抬步便进了小店。
一进门,秦嘉鱼便感到数十道火热的目光射在身上,抬头时,众人又十分默契的收回了眼神,她心下微微一愣,顿时止步不前。
闻人玉停在她身后,见那副模样,心下了然,忙招手唤来小二,指了指二楼的雅间。
二楼靠着金水河畔,结了冰的河面冒着薄薄的雾气,缭绕而上一半便又消散在空气中,秦嘉鱼下颌靠在窗沿上,百无赖聊的看着那雾气。
隔着那层朦胧的雾气,金水河对岸,少年着了一身黑衣,披散着长发,踉踉跄跄的走在雪地上,猛然跌落雪中。
秦嘉鱼眼神一滞,指尖猛地叩入冷硬的窗木上,木屑刺入指缝,一阵生疼。
是闻人江。
梁皇第三子,不像皇子的皇子。
夏日的祁王府,蔷薇攀满了墙壁,墙角缩着两三只的小狸猫,闻人江便瘫在竹编的躺椅上,盖着蚕丝被,眯着双眼睛去瞧逗猫的秦嘉鱼。
声音暖洋洋的,“若喜欢,改明儿抱回去好了。”
“你还能不知道我呀,也就逗着有趣,若叫我养着我就不耐烦了。”秦嘉鱼抖了抖裙裳的猫毛,便朝着闻人江行去。
“你这性子还是要改的。”
“我瞧着还好,就是嫁不出去。”
“怎会……”闻人江一阵急咳,躲过了秦嘉鱼探究的眼神,喃喃道:“就怕连累了你。”
秦嘉鱼一阵恍惚,再回过神来时,雪地再没了一点颜色,空空荡荡的。
闻人江本就掖庭一女婢所生,不受秦皇待见,加之曾有高僧算命言他乃是祸国妖星,所以年幼时便被送到城郊一座庙堂中,直至十五岁那年借东风而起,用满手烂牌打了一个翻身仗。
只是,现在的他,怎么会在皇城。
“看什么呢?”
“嗯……”秦嘉鱼偏头才发现旁边还在着个闻人江,立马收敛了情绪,将视线投向了小二刚刚端上的麻辣鱼头锅上,“闻着味倒是不错的。”
“你要相信我的眼光,若说别的不行,吃喝玩乐样样拔尖。”
她拿起筷箸手疾眼快拣起一块翻滚的鱼肉,默默翻了个白眼,“……我知道。”
“说起来,你可知道我有个哥哥,自小被抱出皇宫。”
细嫩的鱼肉在碗里被夹断成了两半,她垂首看着,半天没回答。